【港人流亡日記】只說一次的離別
離開傳媒行業兩年,文字似乎又再次成為了我的歸屬。上機前匆忙在機場的書店買下日記本,心想既然是孤身一人離鄉別井,大概只剩下文字可以與我共渡這些日子。
讀書的時候一直幻想終有一天可以透過積存的飛行里數環遊世界;想不到一個國安法及武漢肺炎就打破我的如意算盤了。這次離開,用上我積存了五年多的飛行里數一拼兌換,也許就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能夠奢侈地乘搭商務艙的時刻了。聽說不少朋友離境後在禁區被人跟蹤,或者在登機閘口被國安或警察留難,我就故意利用商務艙之便,在貴賓室留到最後一分鐘才跑向櫃檯登機。在書店結賬時終於收到航空公司電話催促,說我已經是最後一名尚未登機的乘客,要我盡快到閘口登機。匆忙下急步走向閘口,才驚覺有六名便衣人員站在閘口前。
沒有任何眼神接觸,我急忙故作鎮定與地勤做登機程序。嗶的一聲閘門打開,我急步走上登機橋離開。最後雖然平安無事,但我仍然記得走上登機橋的一刻,口中不禁吐出一句「XXXX好彩」;然而我仍一直未能安心。腦中回想起很多新聞片段,又想起有手足在機上被強行帶走等等...於是即使登機後整理行李的時間,亦一邊擔心會否有警察上機抓捕,一邊擔心會否等等前往起飛又要中途折返被拉出機艙...直至飛機起飛的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暫時安全了。
呷一口服務員遞上的熱茶,先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機上沒有太多的乘客,但我特別記得一對坐在旁邊的老夫婦。在飛機起飛時,他們一邊錄影著窗外畫面一邊揮手道別;他們應該是去英國LOTR的移民家庭吧。我有一剎那好奇,為何他們不是笑著道別呢;準備充足的道別不是會比較輕鬆嗎?我看著窗外愈來愈遠的香港,眼淚卻不知不覺划過臉頰。原來離開家鄉的痛,再多的準備也永不足夠。然而我分不清楚這種痛是來自對香港的依依不捨,還是因為捨棄了其他已經身陷囹圄的朋友的內疚。
我難以想像不能再與相熟的朋友嬉笑怒鬧,難以想像不能隨街說廣東話的簡單生活,難以想像要吃咖哩魚蛋亦要四處張羅的感覺。雖說"Home is where the heart is",但那一天我終於明白,離開後只剩下一個沒有「家」的軀殼,心中從此欠缺了「家」的那一塊拼圖;人生不再完整。生活在外,帶著的是永遠不被原諒的悔疚,頭上的是臨陣退縮的懦夫名字。
到埗後,另一位同樣流亡的朋友(暫稱H)前來接機,我們互相擁抱了一下。相別多日,再次相遇竟然已經是在異地。同一個地點,上一次來到已經是去年十月,當時來到英國是為了探望流亡到海外的手足;怎料幾個月後自己卻同樣成為了流亡者。
因為疫情及需要地方自我隔離,我開始與H同住。H比我早幾天到埗,已經完成十天的自我隔離。滿頭煩惱的我問到:「你有甚麼打算?」H笑一笑沒有回答,畢竟大家走得匆忙,也許來不及想到以後的事吧。生計、居住地、與親人的訣別...太多太多東西要考慮而未有答案。已成為流亡者的我們,似乎也只好見步行步。
到達住所安頓好後我們正式分工,而我成為了廚房擔當(感謝在港時與室友同住的一年訓練)。坐下後我不敢讓自己有多餘的時間胡思亂想,拿著電話電腦,只希望盡快settle在這裡停留的事。是逃避嗎?也許吧,也要趕在崩潰之前,做好要做的事。
你們還安好嗎?抱歉沒能留在香港與你們面對;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