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没有可能当一个「厌男」的异性恋女性?
在上一篇文章里,我说到上野是如何坚持着输出自己的观点,我没说出口的是:这次对谈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对于中国的女性而言,其实是好事。
因为这次的风波直接引出了一个非常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在父权制的社会中,女性主义如何与异性恋共存?女性主义如何与婚姻共存?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在公共讨论中总是很容易被忽略,除了那句「直女的英雄主义,是看清男性本性以后,依然是异性恋」以外,基本缺乏更多的讨论。然而这个问题应该是很多「觉醒后」的女性的困扰,因为大部分人都真情实感地觉得「男的不行」,但也不太可能从此放弃异性恋。
豆瓣的「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小组就是很有意思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关于crush(也即转瞬即逝的心动)的书写,大部分是女性写的,她们大部分的crush对象也是男性,这个小组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异性恋书写样本。
然而crush组里的「高甜」基本上都是暗恋、暧昧、或者一见钟情的写照,这些恋爱的结局要么是「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要么是「时过境迁仍然觉得心动」,基本上没有后续的细节。
这些男女主人公都去哪里了呢?
可能去「ta说这话什么意思」里问「他是不是在养鱼」,可能去「林子失恋开导小组」讲述放下的全过程,可能去「A gift for you」里分享互相送的礼物,可能去「生活组」吐槽(然后被骂「反正你也不会分」),还可能去「劝分组」上分(并被评论「这不分留着过年吗?」)
换句话说,异性恋里依然藏着人们旺盛而活跃的生命力,那些包裹着爱与恨、得与失的生活细节仍然充斥着大家的日常生活,并不因为女性主义的呼声越来越大就完全失去了它的市场。
那这些人,和在各个小组里大骂「婚驴」和「娇妻」的,会是一群人吗?
我想,多少有重叠之处。
我并无意指责任何一个人的言行不一,因为我知道要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理念、感情、利益都可能发生作用。站在十字路口的交叉之处,要看的车可就不止有一个方向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异性恋」和「厌男」可以、并且经常共存。
但或许我们可以看看,「厌男」的女异性恋是可以言行一致的吗?
上野在《始于极限》中和铃木凉美讨论到了这一点。铃木因为风俗店和成人影片拍摄的经历,反复问着「如何能对男人不感到绝望」,而上野却从不认为男人无药可救,还说自己是一个「不费钱、不拖泥带水的情人」,有时候还会「包吃包喝还包睡」。
很多人在读到这里的时候都惊讶,上野这样一个坚定的女性主义者,为什么仍然选择了这种「自己也纳闷到底在做什么」的生活方式?
上野倒是轻轻巧巧地说了,她之所以相信别人,是因为遇到了让我觉得值得相信的人。
「让我觉得值得相信的人」这个短语就很妙,主观上觉得这个人「值得相信」和客观上这个人很靠谱大概是有很大区别的吧?上野是真那么好运,总是能够相信值得相信的男性,才得以不对男人绝望的吗?
这是不太可能的。
我想到的其实是社会学里一个常见的议题——结构和个体的关系。上野批判的是制度,不是个体。所以,她相信男人,就像是相信女人一样,相信人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有值得谅解的地方,也有值得批判和蔑视的地方。也就是罗翔所说的「去爱具体的人」。
这一点真的是很难的,因为「具体的人」身上实在有太多毛病了,更何况是一个个在「弱肉强食」的逻辑中生活的人呢?
在权力关系中成长的男性,拥有了相对而言更多自我选择、自我实现的机会,但也因为「男子气概」的限制而很少被允许流露出对情感的需要。他们作为「个体」的价值实现,很多情况下与得到了多少权力相关,而与自我无关。
这一点和女性完全不一样,女性大多时候习惯了权力与自己无关,所以抓住的只能是生命中与「我」最直接相关的东西,无论是孩子、餐具和家装,还是风景、自然和自我。
男性与女性品尝着不同的权力,对彼此的生活也总有盲点,而「爱具体的人」需要的就是与这些「盲点」相处,摸索自我与他人的边界,习得人性的复杂与有趣之处。
从这一点看,异性恋,也可以是一次女性主义的田野调查呢。
「厌男」厌恶的是父权制,是这个让弱者难以生存的社会机制,而不是任何一个个体。女性主义并不是要建立起任何屏障,制造出非此即彼的生存空间,女性主义不要求任何人以「抵抗一切男性」的方式生活。
女性主义,是希望女性能够看见个体的价值,看见他人的,也看见自己的。这些价值不由权力的大小和能力的强弱而决定,而是每一个个体所能够生发出来的积极的生命力。说了这么多,希望不要有人来骂我「爱男」,我必须澄清一下,我要说的并不是,「我们女权主义者也要爱男人」,而是「在权力决定一切的机制中,强者与弱者、施害者与受害者,并没有一定的界限」就像波伏娃说的那句话「性别不是天生的,而是建构的」。
当然了,不爱男性也是没有问题的,女性主义不要求任何人爱男人哈。
还是那句话:关键是不要糊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