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YuAn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七日书 5-6 | 早一点快乐起来吧

YuAn
·
“如果”是个懦弱的词汇。

身边友人听闻我怀孕时,都纷纷大跌眼镜。

因为生小孩这件事与我本身极为割裂,亲朋好友都知道,我从小就坚决不愿结婚更不可能生子。男友本是一个婚姻观念较为传统的人,觉得谈恋爱最终就是结婚成家,可与我在一起近十年,他虽提过若是生个小孩是蛮不错的事,但他知道我的性子,于是选择迁就我,尊重我。

三十岁是个分水岭。三十岁之前,即便我明知他的父母多么想要个孙辈,明知我妈对我催婚催生了多年、也吵过数不清次数的架,我都未曾动摇过。但很明显,临近三十岁,男友提到小孩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些。

于是,我为了除了我以外的其它所有人,选择了妥协,半推半就地、莫名其妙地,就生了个小孩。

怀孕的过程并不轻松,前三个月我除了恶心反胃,几乎没有孕吐,让我以为我是个幸运儿。可没多久,我就成天彻夜地腰背刺痛,后来胸痛,最后耻骨痛。痛得晚上睡不着。没有生孩子的意愿支撑,又有外来的生理疼痛,我从头到尾,都处于迷茫与困顿中。对肚子里的孩子有期待吗?对即将当妈妈感到快乐吗?没有。一刹那都没有过。

五个月时,知道了性别,那时有些失望,因为我不想要男孩。

六个半月时,在医生的允许下,我随男友上山滑雪,在他的严密监督下,爽滑了两个小时。那是我整个怀孕过程中最快乐的两小时。

最终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羊水破,去医院。测新冠、检查、住院、等待生产。宫缩痛是我此生体验过的最厉害的疼痛,比以往我膝盖韧带断裂手术后的疼更甚。我及时告知医生我有预约过无痛,于是后来被推进产房,打无痛针,我一直呻吟,痛得眼泪不停,可针打完后,医生也开始纳闷,怎么一直没动静,不出来了?于是我被要求下地扭腰运动、吃蜂蜜、吃果酱、吃巧克力,男友也在我身边陪同,但他困得已经睡了过去。一整夜的监测,毫无成果,早上三五个医生来看我,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们努力到8点钟,若还是无果,必须进行手术,否则小孩在里面会缺氧危险。最终,努力白费,在住院整十二小时、羊水破了二十六个小时未合眼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男友在手术室外隔着一扇玻璃窗遥遥望着我,我在里头害怕地瑟瑟发抖。麻醉、深呼吸、脑中一片空白,我感觉到我的肚子被拉扯开,似乎有人不断地强力撕扯我的皮肤,甚至错觉感到整个人都快被拎起来。我的颤抖全程未曾间断,旁边一位医生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可我脑子里全是恐惧与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我怀疑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妥协,我脑子里开始漫游想象,好了, 今后再没有自由,我不能滑雪,不能旅游,不能随随便便出门吃宵夜,不能想回国就回国。甚至,我开始想,若我死在手术台上呢,术后出血而亡的案例虽鲜见,但也有。若那样是不是就解脱了?

最终婴孩的啼哭打断我的一切脑补。医生将他抱来我的脸侧,与我贴近,那陌生的光滑的皮肤质感我并不喜爱,但我还是挤出一滴泪。像其她的妈妈一样。

“很开心吧?”医生说。

我点点头。

但我确定,那并不是欢喜的眼泪。


如今已过去两年多,回头看看,那的确不算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出院以后,要将一个新生命成功养活的种种挑战。我在之前一篇文中也提到过,从怀孕到生产我对我的小孩没有任何感情,直到大约他九个月十个月时,我才开始慢慢地,对他产生爱。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则“阴谋论”——但我并未验证过它的真假——大意是说母体会忘却生产时的巨大疼痛,从而让母体今后还愿意进行新的繁衍。总之我不是这样,我大概是有轻微疤痕体质,我的膝盖附近手术留下的疤还非常显眼,我肚子上那条长长的剖腹产伤口已经增生,又粗又丑陋的一条疤痕仍然带来痛苦,时常痒得我难以入眠。但疼痛感?自然都会忘记。可我膝盖手术后的那条腿明显弱于健康的腿、再去滑雪时也比往年胆小了很多;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会让自己再经历一次那施加于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楚,所以我的小孩只能作为“独生子”成长了。

我无法预演若当时我没有这样选择,是否比现在更快乐。我也难言后悔,“如果”是个懦弱的词汇,我最终只能接受自由被夺走,只能接受血缘亲情带给我的必然快乐。若一定要对那时的我说些什么,我会说,不如早一点快乐起来吧,你终会爱这个孩子。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