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5:家需要愛

看到這個題目，第一時間想起S。我對我自己的原裝的家很有距離感，這在中國或是東亞，都不少見。我覺得父母愛我，在物質上和我的個人選擇上總是支持、很少干預我。但我常在家覺得不自在。離家數年，每次回家，總是夜深人靜，才是屬於自己的時刻。

疫情三年不能回家，我卻很少想家。那三年對我來說，像一個冬眠的洞，我把頭埋在裡面，享受一種逃離現實責任的快樂。張愛玲說，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菜不來。而我則是，寧願天天covid，讓家人以為我是covid才不回家。

那三年，我的家，是離島的一處小屋，室友F是個白人男生，而S是日本女生。F有著自己穩固的交友圈，加上他總是一動不動地在餐桌上工作，我有他的交流甚少。而和S的相處，卻常常給我家的感覺。

S比我整整大十歲，獅子座，個子小小的但十分健壯，在戶外見到她眼睛片會漸變變成深灰色。因為熱愛戶外運動加上工作長期暴露在紫外線下，她臉上有不少雀斑。她最特別的也是她最不樂意提起的，就是她的職業——她是一個私人飛機飛行員。她不樂意提的原因是，她不希望人們是因為她的職業對她感興趣，而不是她的personality。但我回想起來，她的職業已經代表了她的personality。

她有個很brave的家庭，父母經商，從小就四處移動，帶著她從日本到香港，最後又移民到加拿大。到了要考大學的年紀，她很清楚自己不愛讀書，想要當飛行員，姑媽就贊助她讀美國很貴的飛行學校。這才知道，原來近視眼，也能開飛機。在來到香港工作之前，她曾經在非洲開了九年的旅行飛機。

飛行員是高薪行業，但她從沒有有錢人的消費習慣，甚至有些摳門。她會請我吃大餐，也會投資最愛的衝浪設備，甚至還給侄子一筆教育基金，希望他用來好好學習。但與此同時，她跟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合組一套普普通通的村屋，衣服也好幾年不買新的，並很熱愛在fb group淘二手物品。

S很像孩子，真誠又貪玩。但帶給我一種理想的母愛式愛，無私但又能指引我。對於她的大方，她總跟我說，她的人生信條是，不要等別人來愛自己，要把愛先給出去。也在我為工作苦惱的時候，告誡我，工作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然後讓別人來付錢給妳。

在這個人人獨立，保持距離的香港，她主動offer我很多關愛，早上總是順手分給我一大盤豐盛的早餐，有蘋果香蕉牛油果煮雞蛋等等。她總是說，那是因為她什麼都想吃一點。有她在的時候，幾乎每個週末我們都一起出去爬山、露營。我膽子小，她總會carry我，或是幫我多背一些裝備。

但她又不是一個討好性人格的人，她的愛就是真的關愛和一種習慣。和另一個室友又矛盾的時候，她又會很直接了當地說，你再這樣，我覺得不公平。當我想撒嬌，吐槽別人的時候，她卻也毫不客氣地說，你這樣做也不好啦。

我們最後一次分別，我去日本的飛機，是凌晨5點。她專門起身，和我擁抱告別。

她很喜歡看露營相關的youtube視頻，和她一起窩在家裡，看那些隨機的視頻。背對著我們工作的室友F偶爾因為S好笑的吐槽又回頭加入談笑兩句。那個場景是我心目中，一個十分「家」的場景，大概是因為輕鬆和充滿信任吧。

我覺得家是一個可以隨時攜帶的包裹，你未必每天使用這個包裹裡的東西，但你會一生帶著它。它裝著一些你最珍視的品質和回憶，每當打開它，你就會重新獲得能量。就像現在，我回想關於S的一切，就會想起她笑起來會露出的兩顆兔牙，然後暗暗地提醒自己，要多給身邊人一些溫暖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