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力量 - CCRU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帝京篇》，骆宾王

基于其本国的政治历史和传统，西方人倾向于将权力与外向型或扩张型运动联系在一起，例如探索和征服。因此，他们常常发现自己对中国古代皇权深感困惑，因为中国古代皇权似乎表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倾向。

最能体现中国内敛传统的是长城。经过数百年的修建，长城成为抵御凶猛的草原游牧民族从北方和西方威胁中国的防御屏障，它不仅起到了阻挡入侵者的作用，而且与所有防护措施一样，起到了孤立被包围者的作用。然而，长城只是一个巨大的同心权力系统的最外圈，在整个中原王朝，这个系统的运行原则是非常一致的。

从帝都中心到帝国疆域，甚至更远的地方，中国皇帝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力是罗马帝国衰落以来任何西方君主都无法比拟的。然而，就中国而言，权力的投射似乎因不可侵犯性、退缩甚至消失而黯然失色。这种闭关锁国的战略何以能够在如此辽阔的疆域内建立并维持有效的权威？这是帝制中国的核心之谜，至少对外国游客而言是如此。

这一问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古老的“紫禁城”——最为显而易见且耐人寻味。之所以被称为“紫禁城”，是因为它在长达 500 年的时间里完全与世隔绝——与外面的城市、社会的其他部分以及更广阔的世界隔绝。

面对北方蒙古人的持续威胁，明朝第三位皇帝永乐帝朱棣将帝都从南京迁至北京，并立即开始修建紫禁城，紫禁城建于 1407-1420 年间。据说这项工程需要一百万劳动力，其中包括至少十万名能工巧匠。紫禁城的建筑设计具有强迫症甚至偏执狂的特征，将宫廷层层包裹起来。

为了充分领略这一伟大的景点，游客应从南面的天安门开始。从天安门向北，穿过午门（现代故宫博物院售票处所在的午门），进入紫禁城。这是古代所有来访者进入宫廷的路线。

穿过内金水桥，就到了太和门，太和门又通往太和殿。太和殿又称金銮殿，是紫禁城中最高的建筑，也是中国最大的木结构殿堂。它是外朝三大殿中的第一大殿，也是来访皇宫的使节被允许进入的最深入的地方。

继续向北进入外朝，就到了中和殿，然后是保和殿。保和殿是外朝最内部或者说最北边的殿宇，也是来访的君主最远可以进入的地方。

乾清门是内廷的正门，在古代，即使是最尊贵的访客也不能进入。如今，这里是星巴克——唯一一家深入紫禁城的跨国公司——被准入的地方。

继续向北，进入内廷，依次经过三大殿：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最后，穿过坤宁门，疲惫不堪的游客来到了御花园和园内的钦安殿。

御花园的北面是神武门，此地如今既是出口，也是入口。然而，从这一侧进入御花园，就是错过这整个地方的巫术机要(is to miss the magical key to the entire site)。

尽管紫禁城是作为皇帝的居所而建造的，但其设计的指导策略是给从外部接近紫禁城的人留下深刻印象——更准确地说，是恐吓他们，无论是帝国臣民还是外国访客。每一道“屏障”都是一场戏剧表演，其唯一的内容就是皇帝遥不可及的宏伟气势。

紫禁城的建筑在巧妙的退缩中无情地向外翻转。秘密不在于隐藏的东西，而在于隐藏的戏剧性展示。当人们最终来到内廷，皇帝与他的妻子、嫔妃和孩子们实际居住的地方时，最令人震惊的是相对谦逊和亲密的规模。人们感觉自己是“后台”的闯入者，演员们在表演间隙在这里休息，伟大的幻想被暂时搁置一旁。

西方游客会想起《绿野仙踪》和“不要看幕布后面”的命令。在了解到慈禧太后（1835-1908年）在清朝政权的倒数第二个时期确实是在幕后掌权之后，这种对比就变得更加诱人了。

面对这些幻术宫殿，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帝制中国是否是一场巨大的巫术表演(magic show)？

虽然巫术世界通常与“神秘学(occult)”和“赫尔墨斯密教(hermetic)”，与隐藏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但当巫师隐藏某些东西时，总是通过展示另一些东西来实现的。

正因为紫禁城是为隐藏权力中心而设计的，所以它毫不掩饰其巫术上的追求。紫禁城严格按照风水学（中国堪舆学）的原则建造，将所有建筑布局在一条南北向的主轴线上，形成了一个大尺度的几何图案，即使在今天，这个图案仍主导着整个北京城。殿堂和宫殿中装饰着神秘的动物，有御凤和御狮，有象征古代巫术智慧的爪龟，有象征长寿的仙鹤，还有数不清的龙——与凤凰成双成对，嬉戏珍珠，保护门道。这些神秘的动物军团是秘境和意义的守护者和向导。

最重要的是，通过“数术”（中国古代的“数秘学”或“神秘学”），紫禁城的巫术基础仍在作用着。

皇权的玄秘数字是九，它是十进制中最高的数字，永乐帝充分利用了它在数字和计算方面的特点。紫禁城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城门上镶嵌着九的倍数，城楼上各有九根梁和十八根柱。永乐帝甚至在御花园中建造了一座假山——积秀山，山顶建有御景亭，以纪念农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他对数字“九”的玄秘痴迷在天坛的圆形改建中达到了顶峰，天坛由九块同心圆石板组成，每块石板都是九的倍数，从九到八十一。

清朝的乾隆皇帝(译按：原文误作“Ming Emperor”)继承了这一命理思想，在东皇极门前修建了宏伟的九龙壁。

现代游客可能会认为紫禁城的玄秘之处只是一些怪癖，证明了统治精英的腐朽，他们的内向脱离了一切实际考虑。毕竟，帝国时期的中国不也是被火药的潜在壮观效果所蒙蔽，未能将火药的发明用于军事目的吗？然而，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有可能反过来被蒙蔽，从而忽略了中国帝国历史的一个重要教训。玄秘的奇观可能会产生幻觉，但幻觉可以成为权力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