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台独世代的“戏梦巴黎”
2003年,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导演的《戏梦巴黎》(The Dreamers)上映,片中讲述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前夕,一名美国留学生赴巴黎学习法语,意外邂逅一对孪生姐弟,从而见证学运下的街头暴乱、陷入情欲纠葛的青春记事。
此片为贝托鲁奇导演生涯的倒数第二部作品,主题为其擅长的左翼题材,手法依旧寄托肉体的展演与凝视,尤其女星依娃·格林(Eva Green)大尺度的裸露演出,至今仍是多数观众论及此片的第一印象。然在横流的情欲互动外,电影亦用触目惊心的街头场景,重塑1960年代的法国激进氛围:左翼学生高举红旗,在街头与军警爆发严重冲突,枪林弹雨、硝烟烈焰,革命与性相互渲染,点燃激烈的对抗与叛逆。
片中三位主人公原本栖居在布尔乔亚式寓所内,终日沉迷性爱伊甸园的疯狂,却在挛生姐弟的父母返家后,体会到堕落的羞愧。姐姐一度欲借煤气管自尽,却又在窗外学运冲突波及屋内后,与两位男主角赶赴街头,最终上演了三人的分道扬镳:孪生姐弟欲加入暴力示威队伍,美国学生竭力劝阻无效,只能看着两人冲向警方、投掷汽油弹、遭遇强硬镇压,而后转身没入人群。
结尾的冲突场景,预示了“六八一代”青年的血色结局:在理想的浪漫前奏后,失控的无序暴乱成为主旋律,不少地区甚至衍生恐怖袭击,整起运动逐渐变调,放纵的不和谐音间歇炸裂,众星拱月的簇拥,最后只余万人唾弃的残忍偏执。
而如此前后反差,照见理想的天真与堕落,不仅“六八一代”亲身经历,台独世代亦渐步后尘。
不问世事的理想型
虽说台独的核心诉求与法国“五月风暴”不同,前者为民族主义的萌芽,后者则杂揉了对资本主义、种族主义、官僚主义、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冲撞。但通过历史的透镜,两者意外共享了类似的割裂经验。
早年的台独运动,更多是反国民党的党外势力,带有极强的街头血性,冲撞者往往面临军警镇压、牢狱禁锢。以1979年的美丽岛事件为例,施明德、黄信介、林义雄、吕秀莲、陈菊、张俊宏和姚嘉文等人,皆曾在出狱后担任民进党主席或代理主席。此时的台独势力,洋溢某种微妙的“恰到好处”:身为受压制的“正义代表”,既挥洒烈士鲜血,也不至于让社会全然失序、影响民众生活,更注定要被往后的台湾历史书写,追认为“时代之风”。故尽管牺牲无数,活动的众人依旧怀抱希望,正如法国“五月风暴”初期,那社会声援、携手同心的暖色团结。
然当台湾开放党禁、报禁,并于2000年正式政党轮替,台独论述少了过往束缚,自然迅速占据社会主流,国民党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仅选票日渐流失,党产也被民进党以各种方式查扣,“转型正义”更是其难以卸除的原罪枷锁。简言之,台独已是某种程度的政治现实,“中华民国”则成了民进党禁脔,国民党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在此境况下,台独世代出现了《戏梦巴黎》中的“理想型”倾向,一如片中闭锁于高级公寓、耽溺“理想伊甸园”的三位主角般,台独青年镇日高谈阔论,流连读书会、互联网论坛、校园书斋,开口闭口皆是“抵抗霸权”、“反对中国帝国主义”、“打倒中国父权结构”、“解构中国对台殖民”,仿佛自己站到了斗争第一线,是承担“台湾民族”使命的重要火种,渺小而伟大,甚至带点即将牺牲的悲壮。
然而回顾现实,这些青年非但不是少数,还是堪称台湾主流的“政治正确”,不仅忠诚扈从民进党的口号与政策,更集体“出征”异见者、奚落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的国民党、嘲讽家中立场不同的长辈。而其所谓“伟大斗争”,也不过是咖啡馆中的文青沙龙,人人口谈玄远,以奇诡辩才装饰身分,用华丽虚词包装名声,看似关心台湾未来,实则不问民生俗务,恰似电影前期,与父母探讨何谓“反抗”、却不加入街头示威的孪生姐弟。
以近期时事为例,台独世代能为电视剧《茶金》中,“美国鼓励4万元旧台币换1元新台币,导致台湾爆发恶性通胀”等历史剧情愤怒,认为其污蔑了美国的对台善意,有为万恶国民党政府“开脱”之嫌,仿佛自己是台湾百年难遇的经济奇才;然而面对民进党政府分明已负债累累,却还打肿脸充胖子,编列巨额军事预算,与美国共同掏空台湾的残酷现实,台独世代几乎不曾抨击,甚至也不觉既视感强烈。
归根结柢,对所谓“理想型”台独世代而言,斗争不过是脑内贺尔蒙与专有名词的跨界交媾,其在现实世界的种种“反抗”,恰似《戏梦巴黎》中,三人挑衅狂奔过罗浮宫走廊,引发警卫制止的低俗欢愉,既是带刺的天真,也溢满了傻气的梦幻。
被吞噬人性的权力型
然在“理想型”外,台独世代也有近似电影末段的街头失控表现,那便是进入政坛后的台独青年,在经受了金权引诱、权威薰陶后,沦为只剩欲望的政治动物,除了破坏一切秩序、狙击敌人血流成河外,便无所用心。
以2021年5月爆发的“反串之乱”为例,亲绿网红兼眼球中央YouTube频道写手林玮丰,自同年3月起便以账号bj26bj在台湾PTT八卦版出没,发表诸多反民进党言论,包括嘲讽发起“Taiwan can help”的YouTuber阿滴“没种来PTT面对质疑”,又在台湾疫情爆发后,大肆攻击疫情指挥官陈时中,扬言要“打垮指挥中心”、“号召删除疾管家”(台湾开发的防疫应用程式)。
以上种种,皆被其引用至脸书(Facebook)的本名账号,成为指控“中共渗透PTT”的“铁证”,并痛批“深蓝韩粉群组直接在这里上演”,一石二鸟;而互联网攻势的接下一棒,则是民进党立委王定宇,其不仅引用林玮丰的脸书说法,更将其上纲到国安层次,建议政府“依照2019年新修订的国安法2-1、2-2、5-1最重可罚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科罚金最高一亿新台币”;接下来蔡英文顺势出场,“语重心长”呼吁民众不要删除“疾管家”。
然而林玮丰的操作在5月迅速破功,长年使用PTT的台湾网友察觉了这场自产自销的反串游戏,终于迫其公开道歉、隐遁幕后,活跃生涯暂告中断。回顾林玮丰的大学岁月,其乃当之无愧的“进步青年”,满口不离女权、同婚、劳权,并积极参与各式论坛;如今却在民进党利诱与豢养下,沦为不问是非的网军、拿钱办事的绿营侧翼,宛如法国“五月风暴”末期,不少投身暴力与恐怖组织的青年,听从命令上街攻击无辜者,口中高喊“理念”,实是踩踏他人鲜血、玩得不亦乐乎,并用带血的足迹换取组织内的步步高升。
无独有偶,民进党副秘书长林飞帆亦为此例。其于研究所时期便积极参与2012年的“反对美国瘦肉精运动”、“反媒体垄断运动”,后者更以维护台湾新闻自由、反对媒体垄断为主要诉求;2014年的反服贸太阳花运动中,领导人之一的林飞帆更是打出“反黑箱”大旗,抢占了社会的道德高地。
然当其位居民进党要职,也同样将过往口号抛诸脑后。面对民进党于2020年蛮横关闭中天电视台,其未与过去高呼“新闻自由”的自己同步,反而大肆宣扬“如此才能抗中保台”;眼下台湾正值开放瘦肉精美猪的公投选战前夕,其同样践踏过往反对瘦肉精的自己,为莱克多巴胺美猪保驾护航,甚至抨击国民党“口水仗无助食安把关”。
与林玮丰、林飞帆一道,不少台独世代在初尝权力禁果后,堕入了政治欲海,抛弃理想面貌,抑或渐露渴求宰制的本真。贝托鲁奇虽在《戏梦巴黎》中展演了沉溺理想的青年面孔,却不忍苛责运动末期的血色堕落,仅让电影停在了三人分离的断点,不欲再言梦幻后的沉重现实。然对当下的台独世代而言,理想与权力乃相互支撑的两种割裂,理想喂养权力,权力反哺理想,两者共演了政治的集体堕落,也隐喻台独尽头的毁灭。
这是台独世代的“戏梦巴黎”,也是贝托鲁奇未曾言明的丑陋后续。
原文发表于2021/11/26《多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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