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二 · 迷藏鬼的時空
捉迷藏,小時候同學間最流行的遊戲之一。由於躲與藏都需要一定時間,我們漸漸定下了午休前捉迷藏的默契。
午飯過後,大家來到教室後的乒乓球桌附近,開始以石頭剪刀佈來分出誰做鬼。說實話,我一直不喜歡「躲」,進入「躲」的境地,更像是「逃」。我從來沒有辦法帶著趣味的心情去考量藏身的位置,無論躲在哪裡,我都感覺充滿危險。無論是畫報欄的背面,雜物間,還是乒乓球桌下,樓梯底層的小三角,對我來說,一旦在躲,就意味著被發現。滴答、滴答,「鬼」的腳步在逼近,我怕死了看到同學的身影在附近晃悠的時候,有時看到一個又一個同學被找到,自己也從來沒有慶幸過,「嘿嘿、我躲得位置真好」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我巴不得自己跳出來,好結束這種刀鋒在項後的心情。
一個我從來沒告訴過別人的秘密是,比起「躲」,我更喜歡做「鬼」。當我有幸做鬼的時候,不像一些電影片段那樣——「鬼」會數得很快,盡快去找人——我喜歡慢悠悠地數。有時我的眼睛從樹幹或指縫間偷看,看看那些忙亂的腳往哪裡跑,看他們慌不擇路地來回選擇。我享受這種悠然自得。寫到這裡我才發現,在遊戲裡做鬼,也許是我們最早擁有的類似「暴力」的權利身份,因為作為「出擊」的一方,我們絕對安全,於是我們悠哉悠哉,噢,我踏著鬼子般的腳步——
但事實上,在這個秘密裡還藏有另一個秘密,那就是,在出發找人之前,我會不動聲色地享受一個只有那一刻才擁有的時空:所有的小朋友都躲起來了,大家都在午休,大家都回家去了,幾乎空無一人的校園,因為躲藏而變得更幽靜,這樣幽靜卻又完全安全的校園角落,仿佛真空一般,仿佛我走著走著就會失重飄起,每個角落都有等待我採摘的果實——躲起來的小同學,噢,我 真 的 是 太 喜 歡 了。
那是我童年少數感覺到自己「絕對統治」的時刻。這種統治直到我青少年時第一次走在無人的深夜街道時,才再次被感受到。這種統治絕非暴戾的,不平等的,反而是輕盈的,透明的,絕對自由的。是一個人與整個世界在某時刻的聯通,是自由自在,是徜徉。
回到那場迷藏,輪到我來找,在開始找第一個人前,我決定短暫地擁有整個空曠靜美的校園。陽光下溫黃的校園。一片枯黃得清脆的落葉輕輕落在乒乓球石桌上。那一刻,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