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1 醫院實習日常

走廊一路走到底，會有一面窗景。

一次要去找病人拍術後照時，推開休息室的門，看到那位六十幾歲的阿伯和他太太兩人挽著手在長廊上散步，不好意思打擾他們，便跟他們說等他們走完了，我再去他們病房找他們。

回到休息室，同學們開玩笑說我臉皮太薄，如果是他們，他們會直接先請他們順便就走到治療室。過一下子，想說再去看看，推開門看到他們剛好走到了走廊的底端，那一大片窗前，邊看著窗景邊挽著手說話。

再一次摸摸鼻子默默退回休息室，對，我就是臉皮薄XD，但那個畫面真的太美。就讓他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長廊盡頭的那片窗景。

而有一陣子會喜歡每天一大早就先去看病人。

一開始是一次恰巧，恰巧那天沒有跟第一台刀，一早就先去看病人。

之前推開門的第一句都是「打擾了」，那天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說的卻是「早安」，脫口而出的那瞬間我自己也愣了一下。

醫院是個會把時間一點一滴吃掉的巨獸，恆溫的空調、沒有窗的日光燈，中午十二點和早晨七點，對裡頭的人們來講，都是一個樣。對住上一星期以上的人來說，時間感往往漸漸變得稀薄，稀薄到窒息一般。

想起小時候住院時，在時間感稀薄的日子，每天早上都是最質疑自己的時候，中午十二點和早晨七點是一模一樣的，質疑自己為什麼要睜眼，質疑怎麼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一天。

想起那時的後來，是不是也有人這樣跟自己說早安過。

脫口而出的瞬間，連我自己都愣住，愣住的不只是自己第一次這樣說，還包括語氣裡頭自己都快沒意識到的輕快。早安劃開了起床與慵懶賴在病床上的界線，人們的「一天」會不會因此有了更清晰一點的模樣？

早安。

自從那次之後，後來的日子，開始會喜歡在八點多便先去看病人，彷彿只為了說那一聲早安，那一個時間的界面。

另外還有一件事，喜歡嘗試用我的破台語跟病人講話。(雖然幾次講到一半放棄，轉而向家屬求救XD)天曉得我覺得台語有多麼好聽。每一個口氣、每一個鼻音尾音，都有奧妙。

有時遇到太艱深的字詞時，鄰床的病人還會好心幫忙翻譯一下。一次遇到一個建築工人在講他的家族病史時，雖然他台語和中文都會可以，但那個疾病名他突然想不到中文該怎麼講，好險隔壁床好心翻譯一下。

後來還特地打電話給外公求證，的確隔壁床病人沒有翻譯錯，「大頷胿」，tuā-ām-kui，其實就是甲狀腺腫。台語就是這麼寫實又可愛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