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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电影《记忆》拍摄日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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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山的全景是我们找的无数个有利地形的角度拍摄下来的。中央广场不同氛围的白天和黑夜都被记录在几个场景中。还有医院、镇长办公室、教堂、桥梁、小溪、操场、五颜六色的楼梯......所有这一切都将出现在电影中。《记忆》,如此真实!
拍摄现场照片|©️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第三十五日——2019年10月4日,星期五

天有不测风云,之前都是因为下雨耽搁了拍摄进度,现在却轮到阳光作怪了。今天日程表上唯一剩下的拍摄项目是高潮部分的一个核心场景,一个将用一整卷胶片拍摄的广角镜头。在我们等待漫天云雾的时间里,剧组中逐渐泛起一阵浓郁的焦躁气氛。这场戏如此戏剧化如此复杂,以至于蒂尔达也对她的表演感到一些不安。一小时过去了,天空仍然晴朗,虽然已经薄暮西下。萨永普提醒说,在太阳落山前我们将只有15分钟的拍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清场后的房间里只留下了必要的工作人员,门被关上了,剩下的人都挤在墙上的监视器旁。只待光线合适时,摄像机立即开始拍摄。

在电影里,人物将在一个精心设计的复杂声景中穿行,并且要对各种听觉刺激做出相应的反应,但在拍摄现场却没有替代的音频来引导演员。取而代之的是阿彼察邦尽可能地靠近演员身边,用他柔和的声音描述能够激发角色情绪的各种声音线索,以及演员们应该表现出的心里画面。随着场景逐渐接近高潮,他的即兴叙述变得越来越抽象,看着演员们将他的描述赋予可见的形象,并且用流畅的、近乎太极拳一样的动作诠释他的话语,一如被催眠般地进入超现实世界的梦幻状态。当萨永普喊道:“开始!”时,他的声音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就像一个将整个场景笼罩其中的泡沫突然爆裂了一般。

看到监视器上的视频回放效果后,阿彼察邦欣喜若狂:“它真的、真的太美了。我觉得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写镜头,它不会起任何作用的。也无需再插入其它镜头了。这个就可以了!”我们都退到门廊上,以方便录音室劳尔·洛卡泰利(Raúl Locatelli)在房房间里录制一段狂野的音频。在等他完成的过程中,所有人都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徐徐落下的暮色,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释然轻松的气息,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欣喜。

第四十二天——2019年10月12日,星期六

电影中有好几个场景看起来都像是在荒野中拍摄的,但实际上,如果将镜头稍微转下角度,就会发现其实存在着一栋建筑物,或者至少能看到有条铺好的道路。直到今天,拍摄的最后一天,我们才算踏足进入一个真正的荒野丛林。为了能拍到吼猴,我们来到一个距离皮豪两小时车程的自然保护区。由于每次只允许十二个人进入,因此每个人的身上都塞满了装备。带着这么多笨重而昂贵的器材走过泥泞的地面,在陡峭的斜坡上上下下,穿过茂密繁盛的植被时你几乎看不到前方几英尺的地方,这一切都让人感觉这趟拍摄之旅极不明智;甚至有一次,我们要经过一座只有一尺宽的摇摇欲坠的吊桥,桥身每次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第一摄影助理奥马尔·莫雷诺(Omar Moreno)一路下来竟然从未放下单手扛在肩上的重达50磅的摄影机,这之能用英雄主义表示叹服了。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跋涉追寻,我们只闻不远处吼猴的嚎叫声却始终不见其踪,最后不得不空手打道回府。这算不上一场悲剧,因为我们还有替代素材可用,但当阿彼察邦称这次拍摄将会空手而归时,他言语中的失望还是让人身同感受。

当我们终于走出丛林时,一位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指着附近的一棵树:三只吼猴正端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安静地咀嚼着树叶。萨永普和他的团队迅速架起了摄像机,每个人都躲在植物后面,等待着猴子从茂密的树叶中走出来。过了一会儿,保护区的员工试图通过模仿它们的叫声来引诱它们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然后他又把他的狗送到那颗树下,希望以此能惊动它们。同样没有结果。无计可施的我们决定大家一起尽可能地大声地喊叫。“一…二…三…啊……!!!”依旧徒劳无功,而且颇为尴尬。这个时候,第一导演助理圣地亚哥·波拉斯(Santiago Porras)用无线电呼叫场地和分组经理胡安·科雷亚·拉米雷斯(Juancho Correal Ramirez),让他遥控一架无人机飞过来,并且指导他让无人机在猴子们头顶上方几英尺处盘旋,制造刺耳的噪音。(为什么超过十二人进入保护区会被认为是对保护区的一种干扰,而这种字面意义上的骚扰却被欣然认可,我真是无法理解)。这下确实引起了吼猴们的注意,但它们只是匆匆地向上瞥了一眼,继续自顾自慢悠悠地吃东西。最后,我们终于认输放弃了。就在我们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时,一只猴子竟然完全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萨永普立即跳到他的取景器前,终于抓拍到了这只猴子:它慢条斯理地爬上一根树枝,然后又晃荡到了另一根树枝上,在上面悠闲地游荡了一会后,它的身影消失在绿叶青枝中。作为整个拍摄的休止符,这种感觉实在太神秘了。

我们踏上归途时太阳已经落山。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大部分工作人员在旅途中都睡着了。这是我们在皮豪镇的最后一夜。我们中的许多人在凌晨3点就会被接去机场,剩下的人也将在天亮之后离开。虽然有些人可能会出于怀旧之情回来看看,但大多数人可能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我突然意识到,即使我再也不会回来,总还是有机会通过看这部电影来重温此情此景。正如雅克·里维特(Jacques Rivette)所说的那样,每部电影都是它自己拍摄过程的纪录片。但很少有电影能像这部电影一样验证这句箴言的深刻程度。皮豪小镇的每一条街道、我们住过的每一栋房子、每一家咖啡馆、每一家酒吧、每一家商店都被定格在镜头里了,或者就隐身在画面之外。数以百计的当地人作为临时演员出现在电影里,他们的面孔都在过去一个月里逐渐变得愈加熟悉。这片山的全景是我们找的无数个有利地形的角度拍摄下来的。中央广场不同氛围的白天和黑夜都被记录在几个场景中。还有医院、镇长办公室、教堂、桥梁、小溪、操场、五颜六色的楼梯……所有这一切都将出现在电影中。《记忆》,如此真实!

|作者:GIOVANNI MARCHINI CAMIA,现居德国柏林的作家、编辑和策展人,也是专门从事当代电影出版工作的萤火虫出版社(FIREFLIES PRESS)的联合创始人

|原文出处:©️Film Comment |译文出处:Cinephi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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