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分鐘故事] 飛了

飛了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肯德基。」

阿勇赤腳，扶著樹幹，站在樹枝上，那是一棵老樹，樹上離地兩樓高的樹枝交錯處，是阿勇的祕密基地。

第六節放學後，大約三點多，阿勇便走過檳榔園和蓮霧園，走上山坡，繞過鐵皮屋，來到老樹底下，這是一棵阿公級的肉桂樹，這裡的雞叫做肉桂雞，雞蛋叫做肉桂蛋──那是去年的事情了，當時還有養，一群母雞在草地上兇得很，到處亂啄，但突然都不見了，鐵皮屋也鎖門了，好像是因為野狗吧──阿勇扶著樹幹，揹著書包，沒脫鞋，踩著熟悉的路線，攀著樹枝迅速爬上。

阿勇坐上秘密基地，比鐵皮屋還高，那是附近最高的點，四方眺望，看向遠方縣道上通過紅色鐵橋的白色貨車，小的像是小汽車，或者像是小船，開過綠色的海洋，開過一座座方形的水泥山。他會沿著橫伸的樹枝，爬到隔壁另一棵大樹上，巡視看看有沒有蜥蜴、喜鵲或是貓頭鷹，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待在他的秘密基地裡，窩在破毯子上，懶懶的，什麼事也不做，折樹葉聞香味，用水壺的水洗臉，風吹乾頭髮，聽著鳥聲啾啾喳喳啾啾煩惱便離他而去。

在夢中，他見到所有的母雞都飛起來了，牠們飛到樹上，站在枝上，排排站好，雞屁股對向底下那些刨抓樹幹的野狗，射出一顆顆雞蛋……

阿勇醒來以後，繼續躺了一陣子，睡了多久呢，很久了吧，太陽比較低，從樹葉間射來，反而更刺眼。

他聽見談話聲，樹底下有人，他們兩個人，交談的語氣越來越差，幾乎快吵架了。阿勇懶得探頭，繼續躺在窩裡，像聽收音機那樣，他推測他們的年紀比阿勇大了一些，是附近高職的，一男一女。

「你怎麼不說話啊，說啊，平時不是最會講，演講比賽第一名？」女生高聲說。

「沒啥好講的。」

「哦？沒啥好講？」她的聲音很像演八點檔，「昨天還說事情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解決，今天呢，今天就沒啥好講？李威廷，你有懶趴無？」

「隨便妳。」

「你沒懶，懶趴靠北細支！」

「妳，所有辦法都跟妳講過啊，妳不接受，還能講什麼。」

「沒有所有……」

「什麼？」

「沒有所有的辦法，有一個啦，沒有講，你心知肚明。」

那個男的安靜了。

「怎樣，不敢講？」

男生沒回應，於是女生更加不悅。

「沒擔當嘛你，講不出嘴？還是你不想？」

阿勇初醒之際，迷迷糊糊，不曉得他們在吵什麼，又拐彎抹角，阿勇覺得這個姊姊跟他們班上的女生很像，很難溝通，話都不好好講，聽都聽不懂，看來跟年紀無關，因為就連他們班的導師也一樣，黃老師，一想到她就沒了睡意，明天還要考唐詩，一直考，一直考，這次要背的是哪首？

阿勇揉了揉頭髮，從毯子裡爬起來，搖搖晃晃，站在樹枝上，緩緩移動到他最熟悉的地方，扶著樹幹，朝著檳榔園方向，把拉鍊下來，掏出小雞雞。

「李威廷！你是不是後悔？還是你不要跟我？」

「我……沒那樣講。」

「說啊，那是要怎樣？」

「要等啊......現在太早了。」

「太早，好，要等到幾點，你說啊。」

「我們，學生耶。」

「學生，媽的，你追我的時候，你爽歪歪的時候，你叫我去拿掉的時候，那個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學生？」

那個男生又不說話了。

「又啞巴啦。」

那個女生踢了他一腳。

「會痛耶。」

「會痛啊你？」

「那個，有去了嗎？」

「你講咧？」她又踢了一腳，「你叫我去我就去，我的肚子是你的啊，你當作冰箱啊，蛤？」

阿勇迷迷糊糊間默背唐詩，同時把體內多餘的水份，往樹葉灑落，那些液體不斷往下流，往下滴，而那些尿水，從老樹的高處，穿過綠葉間隙，一片葉子接著一片，從二樓、一樓，流到樹下，灑落在他們鞋邊的落葉上。

「所以妳，去了沒？」

「去什麼去，你還沒給我那個承諾，還有啊。」女生伸出手掌，「八千塊呢？」

「那麼多錢？」

「不要跟我講你打工這麼久，連八千都沒有。」

「現在？」

「就是現在！」

她把手用力一伸，那時，正好接到了從天而降的水，那液體積在她的掌心，就像一口橘子汽水，她看傻了。

「這啥？」

她把掌心的水甩掉，但又疑惑，用鼻子靠近，嗅聞了一番。

「下雨了嗎，欸，好像沒下雨……」男生望向周遭。

但那一瞬間，女生那年輕貌美的面容，立刻皺成一團，她抬起頭來，指著上方，「有人！上面！」她嘴唇因憤怒而顫抖，「你你你，你死路一條啊，臭小鬼！」

阿勇慌張，還沒拉上拉鍊，差點就摔下樹，幸好及時勾住樹幹，用雙腿夾緊樹幹。

「你發呆啊，站著幹嘛，還不上去抓那小子。」

「這個。」他抱著樹幹，滑下來，「我不會爬樹耶。」

「叫你爬就爬！」

「不行啦，我，我有點怕高。」

她一聽那男生的回答，飆出髒話，還氣得將帆布鞋往樹上砸，可惜偏了一點，鞋子打到樹枝，落在她男朋友的身上，哎了兩聲，才替她撿回鞋子，轉眼卻發現她已經拋下書包，兩手兩腳開始往上爬。

「妳不要爬，下來啦，危險耶。」男生提著鞋，「侯怡君，別爬啦。」

「沒用的咖小，你祖媽我親自出馬，來去抓那死囝仔脯，刣刣來孝孤。」

阿勇一聽夾著腿，趕緊往外爬，結果雞雞磨樹皮，痛得該該叫，那苦痛聲卻讓那高中女生眼睛一亮，她魔笑了幾聲，加快速度，手腳並用奮力朝他的位置爬去，就快追到頑童，他們之間只差了一條手臂。

「下來啦。」他朝樹上喊，「我很怕妳會受傷耶，侯怡君，下來啦。」

「李威廷，你什麼時候擔心過我呀。」她在樹上乾笑兩聲。

「一直都有啊。」

「屁咧，假好心。」

「妳就算不怕受傷，也要替妳肚子裡的想啊。」

「靠，李威廷，你還敢說，是你要拿掉的，你還敢說！」

「好啦，好，不要拿掉，我們養啦，我們結婚啦。」

「你說什麼？」

「結婚啦。」

「你騙人！」

「我說我們結婚啦，妳生啦，好啦，我家裡應該會幫忙顧，接下來看妳要不要唸書都可以，好不好？」他繼續說，語氣還是一樣平淡，「我想過了，我會當職業軍人，跟我堂哥一樣，反正不喜歡修冷氣，當兵至少穩定，侯怡君，妳要讀書也好，要回之前的髮廊也好，還是要跟我媽顧麵店都可以，看妳啦，考慮一下，應該都可以。」

阿勇發現那個女生不爬了，雖然他聽不太懂，不能理解他們在講什麼，但明白是這個好機會，趁機拉上拉鍊，然後爬去橫伸的枝幹，爬去隔壁那棵肉桂樹，再一股氣溜到地面上，手摸摸屁股，褲子破了，阿勇逃跑前，回頭再看一眼，只見那個高中男生朝樹上看，雙手伸出，雙膝微屈，準備要接住什麼。

而她在樹幹上，向前傾，準備往下跳，表情雖然緊張，卻沒有恐懼，她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原本那討人厭的八婆不見了。

她樂得像要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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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篇，終於完成一半的目標了，接下來繼續加油，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