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先生，赛先生（6-2）
那场分娩，差点要了田玉清的命，要不是因为杨拐老婆有接生的经验，要不是因为杨拐还想利用这个可怜的女人赚钱，她很可能就那么死掉了。
一开始，仍然疯疯癫癫的田玉清一看到身边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孩就害怕，杨拐老婆不得不每天强行给她挤奶喂养那孩子。慢慢地，兴许是母性让她克服了那种恐惧，她开始逐渐接受自己的女儿了。几个月后，她竟然成天抱着那个婴孩不离手，就连疯病似乎也好了一多半。
杨拐两口子几次想把孩子偷偷抱走，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杨拐老婆有些沉不住气，有时不免对田玉清冷言冷语。不过杨拐想的却是放长线钓大鱼，他相信，只要工夫做到家，没有自己赚不到手的钱。看着田玉清精神好了些，他认定那孩子只能智取，不能强夺。在杨拐的劝说之下，他老婆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两口子比以前更加讨好田玉清，闺女长闺女短地叫得亲热，就算是对自己的亲闺女，两口子都没这么好过。
田玉清奶水少，几个月过去了，孩子也没长大多少，还是瘦得像只皮包骨头的小猫，杨拐两口子设法说服田玉清给孩子断了奶，开始喂孩子棒子面糊糊吃。那孩子必定有极强的生命力，居然就这样活了下来。
这天上午，杨拐下地干活儿去了。他老婆来到田玉清屋里，见孩子在炕上睡熟了，就要她帮着到河里把冬天穿的老棉袄洗洗。
田玉清想着孩子一时半会醒不了，就关上屋门，跟她去了。
两个女人在河里洗衣服，杨拐在河对面的地里塝地，不紧不慢，不时扯着嗓子跟他老婆聊几句天。
等三个人晌午回到家时，孩子不见了。
门关得好好的，纸糊的窗户上破了个大洞，炕上的被褥乱七八糟，院子里还落下几块破布，上面沾着血迹。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田玉清整个人都懵了，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杨拐说：“糟了，孩子准是被狼叼走了。”
他老婆说：“还呆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找找。”说着，将田玉清扶到了炕上。
田玉清张大了嘴，满头大汗，却哭不出声来，也没有一滴眼泪。那哭声和泪水都被一口气给憋在肚子里了，过了半晌，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杨拐出去了好半天，到天快擦黑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拿着孩子被撕破的衣服。
他说他一直追了几道山梁，只找到这个。说着，打了个嗝，满嘴的酒气。
他又说自己翻到山梁后的村子，又累又饿又渴，就到村里找熟人吃了点东西，喝了口酒润润嗓子。
他老婆说：“没想到开春了还有野狼。”
他说：“要不咋叫黑狼谷呢。”
田玉清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她又疯了。
从那以后，杨拐老婆逢人就说：她的外孙女被野狼叼走了，她闺女的疯病又犯了，他两口子年纪都大了，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可怎么照顾闺女啊。
有人问：你闺女不是嫁到山外好多年了吗？啥时候回娘家的？
杨拐老婆说：是俺们才认的一个干闺女，俺家老头子不是心善嘛，看这闺女无依无靠的，脑子又有病，怪可怜的，就领回家当自己闺女养着了。
人家就回答：是啊是啊，你们的闺女真多。
很快就有人上门提亲，杨拐两口子收了一笔彩礼，欢欢喜喜地把这个干闺女嫁了出去。
第二年，田玉清就给那家人生了个小子。
然后那家人找到杨拐，说他闺女疯得太厉害，成天想往外面跑，他们看不住，孩子他们养着，把闺女还给你吧。
杨拐也不埋怨人家，把这个干闺女领了回来，用根铁链子锁上，关在院角以前养驴的棚子里。
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提亲，杨拐收了一笔彩礼，把田玉清嫁给一个光棍。
很快，田玉清就给光棍生了对双胞胎女儿，接着又生了个女儿。
然后光棍找到杨拐，说他闺女光生丫头，生不出儿子，再这样生下去，他养活不了，孩子他们留着，把闺女还给你吧。
杨拐也不埋怨人家，把这个干女儿领了回来。
没过多久，他又给田玉清找了个婆家。
杨拐两口子地也不种了，靠着干女儿田玉清，他们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他亲闺女都不曾为他们赚这么多钱，他那两个儿子就更别提了。
有一天，杨拐老婆到镇上赶集，碰到杨翠花挺着大肚子，领着已经八九岁的赵大可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儿，到集上买东西。
两个女人拉了拉家常。
杨拐老婆说：“又怀上了？啥时候生啊？”
杨翠花说：“也快了。本来俺不想生的，可俺家老赵嫌一个小子不够，想再要一个。头年就怀过一胎，到医院检查说是个丫头，给打掉了，这一胎医生检查了说带把儿的，就留下了。”
杨拐老婆说：“现在都搞计划生育了，计生委的也没找你们麻烦？”
杨翠花撇撇嘴说：“俺家老赵一句话，村里那帮人连饭碗都保不住，谁敢管咱？”
杨拐老婆说：“还是俺侄女婿有本事，别人都不让生了，就你们还敢生。”
杨翠花说：“大不了生下来交罚款，俺家又不缺钱。”
杨拐老婆说：“生了别忘记了通知俺。俺们就等着喝满月酒了。”
杨翠花说：“那是当然，忘了谁也忘不了咱叔咱婶啊。”
顿了顿，杨翠花又说：“婶儿，俺还有件事要求您和俺二叔帮忙。”
杨拐老婆说：“你说你说，只要俺们办得到，一定帮。”
杨翠花说：“婶儿您也知道，俺娘家那村子，不好找媳妇。俺哥家的大侄子都二十好几了，还没着落，二侄子也十几岁了，俺哥怕大的说不上媳妇，还把小的给耽误了，就想趁早抱养个小丫头，将来长大了给老二当媳妇。听说俺干妹子——就是从前俺们村的知青田玉清——前几年生了几个丫头，人家嫌丫头多，不想要，你们能不能给说说，抱养一个给俺大哥家？”
杨拐老婆一听，爽快地答应了：“这事包在俺们身上了，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就这样，田玉清的一个女儿被抱养给了杨翠花的大哥家。因为田玉清是杨翠花弄到杨拐家的，这次杨拐没收他们的钱。
田玉清给这一任丈夫生下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然后那家人说她疯疯癫癫，差点捂死儿子，不敢要她了，把她退给了杨拐。
然后杨拐又给她找了个婆家。大山里头，有的是光棍。杨拐只恨自己干女儿太少，像田玉清这样无依无靠，任凭他一次次转卖的，仅此一个，要不然他早就发大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