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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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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顯節快樂

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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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顯節那天他跟我告白了。

他毀了我的主顯節。

我不是基督徒,但我會慶祝主顯節。第十二夜——很有紀念意義,對我來說是個適合一個人過的節日。

可是他卻闖了進來。他說:「我喜歡妳,跟我在一起好嗎?」

我斷然拒絕了。「你不懂。」我說。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非常難相處,」我解釋道,「跟我交往會很痛苦。」

「不要這樣說自己。」

我嘆了口氣,「你不會想聽細節的。」

「我當然想!我——我已經喜歡妳很久了,怎麼可能因為妳說妳很難相處就放棄!」

他繼續死纏著我將近半小時,我只好說:「我提出我的條件,你要是不能接受就放棄。」

他急切地點頭。

我最後說了三項:

1. 絕對不能擅自碰我的東西。

2. 不能和我有任何肢體接觸。

3. 和我出去的時候絕對不能改行程(不可抗力因素除外)。

「還有嗎?」他問。

我側著頭思索,「就這樣。」

「那還好嘛,」他放心地說,「而且女生對一些小細節很堅持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吧。」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對那三項有多嚴格,我想。


於是我們在一起了。我要他先不要告訴他的朋友和系上同學。

「為什麼?」他問。

「因為到時候分手會很尷尬。」

我非常確定我們一定會分手,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一開始一切都很典型。我們每週約會一次,通常是去看電影,或是去吃飯。他從來沒有打破過規定,畢竟我都會先訂好電影票和餐廳,行程沒什麼可以改。

幾個月後他說他想要同居,我也同意了,反正同居後一定會更快分手。

果然他的第一次越界很快來臨——有一天我發現他調整過我晾的衣服。我站在陽台思考了很久,想著要不要出去質問他。

不,不要,那樣不夠優雅,我要用安靜的方式,我自己的方式。

可是真的是他做的嗎?我記得很清楚,牛仔褲前面本來不是A字裙,是格子襯衫,我知道。只可能是他動的,不可能是別人,一定是他。

絕對不能就這樣算了,這是我自己訂下的規矩,不能讓他覺得不遵守也沒關係。

我還是得做些什麼,但面子還是要顧的。

最後我把所有衣服重新塞進洗衣機,再洗一遍。

後來同樣的事又發生了幾次,我每次都重洗全部衣服,但他好像沒有發現。

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他隨意移動我的衣服,我心中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毫不猶豫地把衣服塞回去,而且一次做得比一次更堅定。


不久之後「不准改行程」的規定也被打破了。

一天我們像平常一樣出去吃飯,出發前已經決定好一家義式餐廳,因為就在我們家附近,所以沒有訂位。

走到門口時,他卻說:「我突然好想吃餛飩麵喔,我們去吃好不好?」

「不是決定好了嗎?」我吃驚地說。

「可是我現在想吃別的啊⋯⋯」

我看著眼前這個人,當初答應的條件他像忘得一乾二淨。

當時我還建議他,既然都要在一起了,那三項規定要不要用手機備忘錄記下來。他說不用,「妳說的我都會記得。」

於是我故作鎮定地跟上去。

到了麵店後,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在我的腦子裡尖叫著這是什麼鬼、這是什麼鬼、這是什麼鬼——

我跟他說我要上廁所,藉故跑到樓上。

回來後他問我廁所在哪,我說上樓左轉。等他一離開我的視線,我立刻抓起包包往外走。一出店門我拔腿狂奔,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沿著路漫無目的地奔跑。

我轉進一條小巷,後來又轉了一次彎,隨著時間流逝,我就越來越害怕他會找到我。

我跳上一輛公車,一路坐到了終點站,那是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我坐在長椅上思考,這種事麻煩的地方就是很難收尾。

最後我到一個朋友家住了一晚。還好她不認識他,我也沒和她說詳細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的手機響個不停,螢幕上顯示他的名字。我每次都用顫抖的手把它關掉。但是當我不再恐懼,我就像個平凡的女孩一樣開始期待他的道歉,期待他求我回去。

隔天早上他又打來。我接起電話,他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一直問我為什麼突然不見。我只好編了個理由,說我家裡有一些是要回去處理,對不起昨天沒有先跟你講。他問是什麼事,我說那很私人,現在不想討論。

三項規定中,只有第二項被實行得很徹底。他有暗示過他想要,但我每次都拒絕了。

所以我們沒有性生活,完全沒有。


我又回到我們住的地方,每天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他既沒有要道歉,也沒有要冷戰的意思。真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地又過了幾個月。

在我生日的前幾週,他說要帶我去旅行,「我們都沒有一起出去玩過耶。」他是這樣說的。

我們的目的地定在馬來西亞,因為那裡物價比較低,而且現在去花蓮的錢都可以出國一趟了。

他說他會訂飯店和機票,所以我只安排了落地後的行程,雖然說很短,才四天而已,但是我覺得行程非常充實。

出發當天是坐他訂的機場接送,一切都很完美,甚至還提早到。

在機場他主動處理了所有事情,我只需要在一旁等,他還幫我拿全部的行李。我跟在他身後,第一次真心覺得談戀愛也不壞。

當時我相信這趟旅行一定會很愉快,雖然馬來西亞不是我的夢想城市,不過也沒關係。

直到我真正上了飛機,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為什麼目的地是寫札幌?

我緊張地扯他的袖子:「我們是不是上錯飛機了?它的目的地是札幌!為什麼他們檢查登機證的時候會讓我們進來?」

「我們沒上錯飛機啊。」

「你看!」我點開座位前的螢幕,「它真的寫札幌!還是他們忘了改螢幕?其實是上一班飛機的——」

我一轉頭,他的手機鏡頭正對著我。

「生日快樂!」他說,「這是給妳的驚喜!妳不是說妳想去北海道嗎?」

「什麼?」我幾乎說不出話,「可是⋯⋯為什麼?」

「妳說的話我都會記得。」他驕傲地說。

我不敢相信地瞪著他。那只是我在看日本節目時隨口說的一句話。

空姐走過來發耳機,我麻木地戴上,隨便選了一部愛情片來看,但是腦中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我在看什麼。

我怎麼會這麼笨!連要飛去哪裡都不知道!登機證呢?對了,登機證一直在他那裡啊,我還以為他是體貼我。

我確實也不知道機場代碼。我連航班都沒查過。

我實在是太震驚、太羞恥了,忍不住就哭出來。

他遞了一張紙巾給我。

好吧,至少還有電影做掩護,他大概是覺得我太感動吧,因為他還在微笑。

「妳還好嗎?」他說。

「沒事,」我說,「一切都很好。」

螢幕上的男女正在親嘴。


北海道很冷,非常冷。我看著他從包包裡拿出他自己的厚外套,我卻只穿著輕便的襯衫和牛仔褲。

「那我怎麼辦?我只帶了夏天的衣服。」

「妳穿我的就好啦!」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他在想什麼?他以為這樣很帥嗎?不會吧,整整七天都只能穿別人不合尺寸的衣服,他居然覺得這是驚喜。

「那我的其他衣服呢?」我耐著性子追問。

「放心,我都有幫你準備。」

幫我。這叫幫我。

一抵達飯店我就打開行李箱,結果發現他口中的「我的衣服」只是一些他比較小的毛衣和上次我家人給的尼龍纖維褲子。我討厭尼龍。外套也只是他的第二件羽絨衣。

我受夠了。我要逃走。


他洗澡的時候我試著訂明天的機票。沒有機票。但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所以還是訂了後天的。

我盡可能在他不會發現的條件下收好東西。他睡前興奮地報告明天的行程,我一點也不愧疚。

他睡著後我又多等一個小時,然後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換上我昨天的衣服,再安靜地把行李箱抬到外面。

這次不一樣,我有時間上的優勢。

我先去一間服飾店買了外套。已經快到打烊時間了,但是我沒有要挑,拿了一件夠厚的就走。

我接著坐公車到我幾個小時前訂的便宜旅館。還好我有用飯店網路查好路線,因為我現在完全沒有網路——我辦的新馬泰越漫遊方案像個笑話。

辦完入住後已經超過十二點,我累到沒有力氣害怕,一躺下就立刻睡著。


我醒得很早,早到手機還靜靜躺在桌上,沒有電話也沒有訊息。他大概還沒起床吧。

反正才五點多,我覺得我可以冒個險去便利商店買早餐。以防萬一,我還買了午餐和晚餐——都是最便宜的,因為我身上沒有多少日幣,只有他昨天給我的一點。

回到房間沒多久手機就開始響。我沒有理會。

快中午時對面的人行道出現很像他的身影。不可能吧,他不可能知道我在哪,我這樣想著。但我還是迅速拉上窗簾。

不會有事的,鎖好門,看看電視,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隔天我天還沒亮就起床了,準備到機場去。我沒有錢坐計程車,只好搭大眾交通工具。我把剩的錢都拿去買票了,幾乎是身無分文。

到了機場我又開始害怕他會不會在這,會不會認出我。不會的,我穿了新外套,又特地弄了新的髮型,他不會那麼容易發現。

提心吊膽地上了飛機,還好後來都很順利。我從來沒有這麼慶幸一段旅程結束過。


我以為發生了那種事,我們就一定會分手,可是他卻裝得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過著去北海道以前的生活。

我不是沒提過分手,但是當我快要進入正題時,他就立刻轉移話題,或是假裝沒聽到。

他似乎也不打算遵守規定了。帶我出去,然後突然改變計畫的情況越來越常發生。每次我都用盡全力逃跑。

我以為我是訂下規矩的人,卻像脆弱無助的小動物。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他從來不解釋或道歉——但八成是吧。

不管怎樣,我又要逃走了。我找到一間套房。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翻出那天從北海道飛回來的登機證。

仔細看了一下才發現,啊,那天是主顯節啊。我怎麼都沒發現呢。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