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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記/書寫這件事,和自動書寫。

Aka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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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好像很久沒在 Matters 上說話,好像也很久沒有寫點什麼來記錄自己的波動。我果然是情緒驅動的人吧,沒有情緒就完全喪失書寫的能力。

六歲開始寫日記,累積的筆記本、寫完的筆和大量的部落格文章堆砌了我的童年,我一直是個自閉又害羞得有點奔放的孩子。

一直到十五歲那年,真正擁有了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時間,沒有電腦、沒有電玩,甚至沒有音樂。那年的我喜歡坐在傍晚的樹下,用露營燈當作光源,在 A4 大小的橫線便條本上寫下一行又一行的思鄉和孤單。我記得我寫過——離開成長的土地來到外地,比家鄉更像家鄉,但語言不通讓我完全沒有辦法融入環境、完全沒有辦法與人交流,我害怕、恐懼、膽怯,將一切的自己封閉在文字和書頁裡。

我寫很多情緒,很多記憶。手寫字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像是一種「存檔」,記憶從腦海中被輸出、存到紙頁上,然後就從我的腦海裡消失。現在的我所擁有的記憶,最遠只能追溯十年,前面二十年的空白,只剩下一些強烈的情緒點,例如我學習命理的初衷、例如當年被告白卻因為語言隔閡我根本沒聽懂,重傷了那個體貼的男孩。

上了大學以後認識了「自動書寫」這個遊戲,其實我二十幾年來一直都在做這樣的事,將腦海中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傾吐,順手寫下所思所想的每一個字,可能上一秒還在抱怨雨天的潮濕,下一秒就想到那隻躲在窗外、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叫我起床的壁虎。

書寫是一種自癒的方式。

不寫情緒的時候我其實很討厭動筆,每一次提筆寫字都覺得手握千鈞之重,也因為書寫是一個無法自欺的過程,漸漸的頻率降低,到最後我完全停止了手寫,因為我沒有辦法寫下那些安慰自己的話語,我的文字只剩下怨懟和後悔。

我總是說我不悔,然夜深人靜之時,我腦海裡總是有後悔的記憶奔騰而過,一次又一次的複習年少時的愚蠢,一次又一次的憎恨自己是那樣單蠢又逃避。

兒時曾被母親笑過,我的作文開頭總是復述題目,好像不這樣做,我就沒有辦法釐清我的思緒、就沒有辦法衍生出句子。確實,母親這方面的觀察非常敏銳——文字是不會騙人的,文字本身和文字背後的情緒與動機是騙不了人的——我從來不會什麼起承轉合,從來不知道什麼寫作技法,我只會如實的寫下我的感觸而已,所以我寫不了論說文,因為我對那些東西「沒有任何感覺」。

從小就常常被推出去參加作文比賽,很好笑的是,校內的選拔總是寫抒情文,寫記憶、寫情緒、寫感受是我的強項,哪怕題目是捏造一個人物、記述與他的互動我都能寫到讀者眼眶含淚,但所有的比賽都考驗邏輯、考驗思考和架構,我的腦海裡、文字裡從來沒有這種東西。

大學考上了我夢寐以求的中文系,鑽研的是寫作和文字的轉譯,卻讓我永遠失去了寫作的能力。我想像出來的虛幻大陸和那些陪我走過海外孤獨生活的人物們充滿了文學上的破綻,我再也沒有辦法把他們看成人、看成朋友,他們就只是我的想像——完全沒有靈魂的虛構。然後我停止了書寫,終於再也沒辦法回到那片僅擁有千年歷史的、仍然是初民文化時期的土地。

一直到去年,與我兒共度了兩百八十個晝夜,他的身心都在我之內、都與我相連,身心的喜怒哀樂幾乎是瞬間的動盪,每一秒我都在與一個嶄新的靈魂對話,我才終於有東西可以寫。

寫我的疲憊、寫我的覺察,寫我的期待,然後是我的情緒。然後為了生活,我變成假日父母,一週一次的見面讓我退下了母親之職,他依然是我的孩子,只是暫時的、不在我身邊長大。

然後我就又失去了聲音、失去了文字。

我的思考已經破碎很久,過去這一年不斷向命理工具探求真正的原因,我幾乎沒有辦法正確的描述我腦海裡的形象,炸醬麵在我腦海裡是「很多豆乾很鹹的寬麵」,軟糖是「QQ」,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只剩下「那個」——「櫃子第三層左邊的那個一包一包的」、「本本第十頁的那個」、「醫院隔壁的那個」、「上次回家路上經過的那個」。我知道是「哪個」,卻沒有辦法說出衛生紙、電影票、雜貨店和牛肉麵攤。朋友說,因為我太陽和水星合相在雙魚四宮,所以我的思考只有 1 和 10,中間的八個步驟轉瞬即逝,而我的語言跟不上我的思考,所以只有第一步出來,最後的結果立刻就被下一個念頭消滅。

我可以理解這件事,卻不明白為什麼。

往日透過書寫來釐清中間的八個步驟,書寫會讓思考慢下來,所以我偶爾也會說我有鍵盤人格,給我一把鍵盤讓我打字,我會比較理智、比較邏輯,比較能夠說人話。

然而誰也沒當真。

寫了這麼多,我只是很懷念往日提筆書寫的時候。我只是很想念一個月可以寫完四枝黑筆的年歲,很想念過去「我的黑筆不給人碰、碰了我就不要了」的強迫症。我只是,很想念我還沒有破碎的時候。

只是這樣而已。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