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ter Call Saul (絕命律師)》劇評】由Jimmy McGill 到 Saul Goodman: 做羊還是狼?

《Breaking Bad》(絕命毒師) 的衍生前傳《Better Call Saul》(絕命律師)終於迎來了最終章。製作人Vince Gilligan 和Peter Gould 擅於以散落各處的細節側面描寫劇中角色的心理變化，在《Better Call Saul》中，過去的故事是彩色畫面，而現在的故事則是以黑白畫面呈現。主角Jimmy McGill 憑藉其三寸不爛之舌以及過人的狡黠頭腦，在泥濘的現實中打滾，追逐着每個人都嚮往的美國夢，蛻變為鼎鼎大名的Saul Goodman。然而紙醉金迷的美夢並不長久，在Walter White 經營毒品帝國被揭發後，作為重要推手的Jimmy 只能提心吊膽地過着隱姓埋名的生活。

***以下內容含劇透，慎入***

劇集一開始時，我們看到Jimmy為生計而做公設辯護人，掙着些微的薪水，一邊屈就在一間美甲沙龍的小後房中做獨立執業律師，沒資源也沒人脈。但明明他的哥哥Chuck 就是名牌大律師，是業界龍頭律師樓HHM 的合伙人。之後導演插入Jimmy 青少年時期做假摔意外敲詐司機的往事，還有Jimmy 在童年時幫父親顧雜貨店，卻目睹善良的父親被路過的司機騙錢的經過。騙子在他的父親走開時，跟他說的一句話，奠定了他的人生信念:

“There are wolves and sheep in this world, kid. Figure out which one you’re gonna be.” (這個世界上有狼和羊，小子。想清楚你要當哪一種。)

Chuck 卻一直怪Jimmy 偷了店裡的錢，令雜貨店倒閉，繼而令父親沒有了精神寄托而離世。即使Jimmy 想改過自新，默默地在HHM 的收發室工作，之後考進法律學院並取得執業律師的資格，Chuck 都是看不起Jimmy，之後更撕破面皮，指個性滑頭輕浮的Jimmy 做了律師後便是「拿着機關槍的猩猩」，所以絕對不會讓他當HHM 的律師。Chuck 扮演着黑白分明的判官角色，一直暗中觀察Jimmy 有否行差踏錯，一抓到他的把柄便不惜一切地想令Jimmy 被吊銷執照。當初同在收發室工作、後來成為HHM 律師的Kim 不齒Chuck 如此封殺Jimmy，便想盡辦法幫助他。Jimmy略施小計，令自認為患有電磁波敏感症的Chuck 在律師公會聽證會上出醜並情緒失控，最終他只須停業一年。之後Chuck 因為合伙人Howard 逼使他退休，萬念俱灰而踢翻油燈，葬身於火海中。經過一番波折之後，Jimmy 終於可以重新執業，而他決意要改名為Saul Goodman (來自他的口頭禪 “It’s all good man”)，徹底擺脫Chuck 的陰影。

導演花了很多筆墨在Jimmy 和Kim 的關係與互動之上，Kim 對於Jimmy 完全蛻變為Saul Goodman 的過程也是關鍵之一。一開始時，她和Jimmy 一樣都是兢兢業業地工作，為了成為大律師樓的合伙人而努力，順從着主流而走。Jimmy 也因為想討好Kim 而嘗試腳踏實地地工作，不過總是改不了愛抄捷徑的性格，傳統、要循規蹈矩的大律師行根本不適合他。Kim 受Jimmy 影響，一起在酒吧編故事騙陌生人請他們喝名貴的酒，在Chuck 處處打壓他時維護他。到之後更和Jimmy 合謀想毀壞 Howard 的名聲，誣衊他有毒癮。她從最初的旁觀者，至後來愈來愈起勁地參與Jimmy 的詐騙遊戲，甚至擔起主導角色。當他們的計謀出了岔子時，她卯足了勁去挽回。直至Howard 在他們家中被Jimmy 惹來的毒犯Lalo 殺死，Kim 的罪疚感才湧現，毅然離開了Jimmy。Kim 的急煞和離開反而促使Jimmy 高速駛往Saul Goodman 的不歸路，之後就是《Breaking Bad》的故事了。

狼與羊的比喻在劇中不斷出現，Kim 意識到Jimmy 勾出了她內心的狼性，那個在她青少年時期偷竊時種下的種子—— 平時待她冷漠的母親竟在保安面前演了場戲讓她能脫身，事後還安慰她說「你成功逃脫了」，變相鼓勵她日後沉醉在詐騙遊戲的快感和成功感之中。

人性的有趣之處就是立體性，兩個極端的狼與羊同時都能在Kim 和Jimmy 身上看見。在Kim 的心目中，法律應該是平等對待每個人，所以她會投身去做公設辯護人和法援義工。而Kim 在電話勸Jimmy 自首後，她將當時的誣蔑計劃向Howard 的遺孀和政府當局和盤托出，即使在法律上，因為沒有任何證據和證人，所以當局不會起訴她，而遺孀只可循民事訴訟去追討她，她還是選擇跟從道德良知去為自己的錯承擔責任。而Jimmy 只是在認知到「贏者通吃」的殘酷事實時選擇了做狼。能言善辯、擅於操縱別人心理是他在江湖打滾的最大武器，有了法律這個工具，更使他擁有世界上的捷徑和秘道通行證，獲得令世人羨慕又妒忌的成功，這也是現代社會中的投機主義者的寫照。Jimmy 的本質是善良的，但他的親生哥哥一再誤解他、背叛他，反而把他推向了深淵。

這部劇留給觀眾最大的思考是: 到底何謂道德? 何謂法律? 何謂罪? 法律是至高無上的嗎? 還是只是律師和政府的文字遊戲? 或是管控人民的工具? 合法的事一定是道德的嗎? 在結局中，非常熟練於與司法機關周旋的Jimmy 在被捕後，仍泰然自若地討價還價，直至他在司法人員口中得知Kim 去了自首。之後他在庭上向法官自白，承認自己是Walter 販毒的幫兇，也坦白說出了內心深處的遺憾，就是傷害了Chuck，將他的人生目標奪走，以致他自殺。而他懦弱地選擇了逃避，最終鑄成大錯。然而他的辯護律師跟他說: 「你哥哥的事根本不是犯罪。」法庭所關心的就是法律條文，律師的職責就是解讀這些條文，確保他們客戶的權利受保障。如Chuck那般過於高舉法律，認為只要合法就是合乎道德，就不是犯罪，那與Jimmy 愛遊走於灰色地帶的行為相比，就不過是真小人與偽君子之別了。

諷刺的是，受社會唾罵的Jimmy 到了監獄裡，反而成了為民請命的英雄，可見對平民百姓而言，法律就是艱深的詞彙和繁複的程序，而當中的司法機關和執法人員，有多少會涉及濫用權力，造成了多少司法不公? 而現行的懲罰制度對罪犯改過自新又有多少幫助? 只強調合法而不問法制是否合理，只會養成盲從的群眾和專制政府，以及道德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