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活動｜難忘的味道 誰家醬油香

下午四點，我從學校正門走出。我預計穿越三條馬路，等五個紅綠燈；先到手搖飲料店買一杯珍珠奶茶，再走回家。一路上斜斜的陽光穿過枝椏跟綠葉，在地面上搖盪出深黃淺黃灰黃的畫作。

我國中時總是踩腳踏車狂奔上學，在放學時跟著同學朋友去球場，也去看漫畫聊天，吃吃喝喝。每天每天的下午四點，當我從學校走出，隨著行進方向，各種味道便緩緩浮現。

被炙陽烤過的柏油瀝青味，學校週邊一排校樹下方的泥土味，路邊攤販的蔥油餅味，煮珍珠奶茶特有的黑糖香味，水溝傳來的腐臭味，經過便利商店強力冷氣放送的清爽氣味，最多的是汽機車駛過而來的廢氣臭味。

越接近我家，越容易聞到那一抹玉蘭與桂花混合的香氣，隨著煎炒醬油的香氣傳來。我的母親，會趕著時間做飯，因為吃完飯我還要去補習。我當時因為想跟小學同學繼續保持聯繫所以去補習，時間也配合他的。他必須搭補習班的接送車而我則是步行即可到達。在等他的時間裡，我會先回家吃飯休息，然後再去補習。等我從補習班出來，天地間又是另外一種味道﹐但總是沒有下午四點的醬油香那麼深刻。

在台灣，北鹹南甜，就連辣跟醬吃起來都是不一樣的味道。北部吃蔥油餅會配上加了剁碎的蒜頭以及辣椒的鹹醬油，吃起來爽咧痛快。在南部則會搭上帶甜味的醬油，若是香腸熟肉，還會加上黃芥末，甜鹹五味都在其中。在台中則是人人都吃東泉辣椒醬，比起鹹辣，甜味更重的一款醬料。在東部，那又是另一個調味的世界。很難想像台灣這麼小，隔著山隔著溪流，到處都是不一樣的味道。

醬油炒蛋，不知怎麼成為我記憶中的味道。熱鍋，加油，打一顆蛋。毫無技巧可言的炒蛋，就在我母親倒入醬油後瞬間起了奇蹟般的化學變化。瞬間鹹香四起。尚未全熟的蛋，會被我母親攪散，跟醬油混著，黃黃白白混著褐色，冒著熱油泡泡。我愛吃蛋，總是要求多打幾顆蛋。當時流傳吃蛋會造成膽固醇過高的傳言，我母親總是皺著眉頭，要求我最多吃兩顆。我會拿著乾淨的碗，先讓母親將炒蛋盛進碗裡，再去電鍋前裝一杓飯壓住。吃之前反覆翻攪，熱騰騰的白飯混著醬油香與蛋香，隨著蒸汽傳至鼻間，是我每天晚餐最喜愛的味道。

後來的我，更常吃Omelette，我非常喜歡豐盛的口感與滋味。每天吃也不會膩。直到有天，我行走間忽然聞到了醬油香，幾乎要落淚。我當時急切地尋找香味來源，我如此執著的認定對方是在做醬油炒蛋。我想要接近勾起我記憶的味道。我尋覓不得食不下嚥，時時思念醬油炒蛋，好幾日方回神。

之後我買了醬油，買醬油一點也不難，但是我無法複製出那麼濃郁的醬油香。我盯著盤子，問我自己：母親是用哪種醬油？

我在那一瞬間發現原來我失落的不只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