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桥田野笔记 2023.10.14

第二次去马驹桥，开头就出了小插曲。师兄睡过了头，在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后才在校门口见面。之后是转两次地铁，最后坐公交，来到马驹桥商业街站。

下车的第一步就踩在了瓜子皮地毯上，在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瓜子皮内外黑白相间，像土耳其马赛克拼贴画。其实，下车的脚还没沾地，耳畔就响起大姐招徕乘客住店的招呼声音。

“住宿吗？床位单间都有。”我和师兄谢绝，走到马路对面买了一包哈德门，准备待会儿散烟用。

马路对面是一排人力劳务店面。路过其中一家时，一位大姐走出来问：“找工作吗？”我就势问有哪些工作，大姐说：“你想找短期的还是长期的？长期的有三个月的，最少干两个月，一个月也行，包住宿，就在马驹桥这里。日结的也有，压七天日结。”

我问：“你们是给工厂拉人头赚佣金还是我们付佣金？”

大姐的语气突然显得敌对起来：“反正不收你钱，我们怎么赚钱你就别操心了。”这么看来，这家的商业模式和上次那位中介介绍的拉人头赚雇主佣金的模式可能还不太一样，但也不好再问下去。

师兄接着问她对不远处聚集的工人的看法，她显得很轻蔑：“我们也不招他们，所以店开在这里。他们不是找不到活，他们就是不干活，从早聊到晚。在马驹桥，你只要想干活肯定是饿不死。”

这时路过一位骑电动车的大哥，询问有什么活，两人攀谈起来，于是我们离开。

旁边就是一家彩票站。很小，但依然塞进了六七个人，站着或坐着，在玩刮刮乐，看穿着打扮就是街角趴活的那些工人，估计是想碰运气能不能发一笔横财，哪怕几十块也好。师兄也买了一张，什么也没刮出来，血亏二十块。

从彩票站出来，我们走进人群中间。估计还是长相做派格格不入，很快就有一位大爷凑上来问，干嘛的。我们说过来看看的，看有没有活。大爷说，我这儿有个活你们能不能帮我看看。

他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广告上印着巨大的数字——28600——这是薪水。我们再仔细看，原来是试药的。大爷拿不准是真是假。我们劝他别去，这个做临床试验，不良反应都是未知的，而且能不能通过体检也不知道，劝他别琢磨赚这笔钱了。

在我们围着聊天期间，不断有人从旁边凑上来问“这什么活”，我也不断地解释“没活，这聊天呢”。有的停下来听，有的就走了。这让我觉得这些工友并不像大姐说的“就是不想干活”的人，相反，他们都非常主动，都积极地寻找工作机会。

这时我看到一位面熟的大哥，上次来的时候聊了不少。我跟他打招呼，问他最近挺好的吧，都吃上蜜雪冰城的甜筒了。他笑笑，说是哥们儿请的，就两块钱，现在还是不好找活。我指指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说那儿有招人的，你快去看看。大哥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个不是，要真是招工的，老板早就被人拽走细谈了。

我接着问，这两天降温了，你那大街肯定不能睡了吧，现在在哪儿住？大哥说，在朋友那儿住，在这儿你都得混得脸熟。我压低了声音，有帮派吗？大哥回答，有拉帮结派的，没有的话你混不下去，也排挤外人，这里来人掐你一下，那里来人打你一下，你还怎么混？

耳听得这边厢，大爷还在讲：“前几个月一个小伙子从这边的楼上跳下去的，就因为中介骗了他两千块钱不还，他想不开就跳楼，你说你捅死几个中介再跳楼不行啊······”

我们继续往前走，沿着上次走的路线拐进居民区，仍然到处贴着租房的广告。正走着，师兄突然举起手机拍照，我顺着看过去，原来有个人正躺在地上睡觉。地上直接铺着又破又脏的褥子，身边散落着被子、烟盒、废纸板、塑料瓶子，他穿着黑色袄子躺在褥子上蜷着身体睡觉，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融化在垃圾里。

过了一会儿大爷醒了，坐起来，我给他拔了一支烟，他连声道谢，说好久没抽烟了。我问这两天这么冷还睡在外面吗？他说是，晚上还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偷他垃圾，可坏。

师兄又给了两支烟，我们离开了小巷。

我们吃过午饭后又拐回街角。从上午来到下午走，我们几乎没有看到什么来招工的人，这里的活并不好找，但人们为什么依然钉在马驹桥呢？这里面有复杂的原因。一部分人不信任中介，认为中介给他们开的工钱是已经减掉中介费后的价钱，他们不愿意接受中介的“剥削”；一部分人在这个年纪已经尝试过了市面上所能做的几乎全部工作，从流水线到送外卖，但都不能满足他们对“自由”的需求，还不如在马驹桥混着，一定程度上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部分人因为年纪太大被清退，只能来马驹桥寻找更加没有门槛的零工；另一部分人则是智力残疾人、肢体残疾人、逃犯、有前科的人，这些走投无路的不被接纳的人想有口饭吃也只能来马驹桥谋生。

应该说，经过这两次的预备调查，马驹桥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剩下要做的就是深入下去，寻找各个方面的问题和原因，多跑多听多看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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