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姚小远先生

纪念姚小远先生

啃咸菜谈天下

9月19日晚，突然得知姚小远先生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第二天就有了确切的消息。姚小远先生确实离开了人世。

这几天流了好几次眼泪。可能是年龄大了，身体虚弱了，容易伤感了。其实我和姚小远先生来往不多。姚小远，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可是我为什么如此伤感？我想有两个成语可以说明，一是兔死狐悲，一是物伤其类。

可能在06年左右，我开始玩天涯。玩了一两年以后，渐渐有了一些名气。也认识了一批天涯活跃的写手。其中一个就是姚小远。中国有一句古话，叫文人相轻。我也不能例外。小远的文章我看过几篇。但是心里不太看得起他。他喜欢标新立异，故作惊人之论，又没有合理的逻辑可以推导证明。他隔三差五会在论坛里发一些奇谈怪论，有些观点甚至违背人性，许多人恨不得去打他一顿。有一年天涯社区搞十大写手评选，我排名第二，小远排名第八或者第九。从写作能力看，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2013年，天涯社区在海口举行了一次座谈会。邀请了一批活跃写手参加会议。我和姚小远都在受邀之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姚小远。他很瘦，但是很干练，很有力气。他当时生活在上海。他很注意打理个人形象，衣着干净得体，目光犀利，有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我记得当时他戴着一顶美军便帽，穿着一件美军夹克。举手投足，风流倜傥。我一直是一个来自山区的土包子，所以当时非常羡慕姚小远。从海口回到东莞，我也去买了几顶这样的美军便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戴着并不好看。姚小远戴着这样的帽子，像一个硬朗的美军军官。我戴着这样的帽子，却像是一个城管。后来我又买了一件姚小远款的美军夹克，但还是不好看，穿在身上像一个土匪。为什么姚小远穿着很好看，我穿着就不好看？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通了，第一因为我长得比姚小远胖，脸比较大；第二，因为姚小远有一种上海滩小开的气质，这种气质我没有，我这个人的本质就是一个土包子。

姚小远是陕西宝鸡人。我一直怀疑姚小远的父母可能是上海的下放知青，或者是上海三线工厂的工人。因为姚小远一直很洋气。姚小远毕业于宝鸡师范学院。80年代最后一年，姚小远已经工作了。他带领学生卷入了那一场风波。然后就是上了通缉犯的名单。姚小远一路往东北逃亡。四个月后，在东北大庆市附近被捕。然后就是坐了一年的牢。出来以后，成了无业游民。

姚小远个性倔强，不容易与人相处。他也做过生意，但是看上去都不怎么样。郁闷之中，开始写文章。

在网上时断时续，和姚小远有一些联系。姚小远是一个活跃的人，一直在折腾。起先是在上海搞策划，后来又到丽江去开了一家客栈。我一直关注小远的客栈。希望有时间的时候，就去跑一趟，体验一下姚小远的客栈。

2019年7月29日我从西双版纳飞到丽江。终于住进了姚小远的客栈。姚小远的客栈在一个山坡上。印象里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七弯八拐很不好找。走到客栈的时候，小远在门口迎接。那是一个中午，是一个阴天。姚小远笑容满面。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很有气质。这个女人自我介绍说她是姚小远的徒弟，现在帮姚小远打理客栈，她的名字叫XⅩ童。说实在话，我当时有一点心生嫉妒。因为我觉得姚小远年龄比我大，长得也比我难看，他为什么能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帮他工作？我很注意观察姚小远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始终没有搞清楚。

中午姚小远请我吃饭。在一个很漂亮的餐厅，吃了几样当地的特色菜。我们1:30才去吃饭，所以餐厅里没什么人。那个年轻女人有一个儿子，八九岁的样子，很聪明。老姚还是很懂待客之道，对我照顾的很好。

下午我到丽江城逛了一下。晚上回到客栈，洗漱完毕，就想和老姚叙叙旧，聊聊思想。都是网络写手，我们当然要聊思想。老姚的客栈非常漂亮，是我喜欢的样子。看来客栈的装修下了一番功夫。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智力装修一个这么漂亮的客栈。老姚是一个聪明的人。那个漂亮的女人帮我们泡茶。我和老姚就吹牛逼。但是老姚这个人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跟他聊了才半个小时，就把我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回房间去了。我没办法再聊下去，再聊下去，我觉得我一定会揍他。具体和他聊了什么问题，我现在已经忘记了，但是当时确实很生气。

第二天，我去了白沙古镇。这是姚小远介绍我去的。确实很不错，很漂亮的镇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家家户户门前的水沟，水非常清澈，冰冷刺骨，听说是雪山上的融水。丽江是个漂亮的地方。印象中好像在小远的客栈又住了一晚上，这一次我吸取教训，没有和他谈思想，只和他闲扯了几句。

我从丽江回安徽不久。就听说小远和丽江当地的小粉红发生冲突，听说一帮人要去打他，小远拿起刀要和他们拼命，把那几个家伙赶走了。接着小远就被当地公安拘留。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吧，小远的客栈开不下去了。当时我看见小远要转让客栈。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能不能去接手？因为我确实很喜欢小远的客栈。但是转念一想也就算啦！因为我实在不是一个勤劳的人，而且我很怕麻烦。想经营一家客栈，哪里有那么简单？当时觉得小远放弃了这个客栈挺可惜，回过头来看一下，放弃客栈是一件好事。因为20年开始就是疫情，所有开客栈的，都倒了霉。小远不开客栈，至少躲过了一劫。

小远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虽然我总觉得他没有我漂亮，但也足够吸引很多女人。他有文化，有艺术情调，读过很多名著，还会朗诵莎士比亚。衣着打扮干净整洁，又有自己的风格。所以很多女人会喜欢他。有一个女人说，小远是一个少见的，可供欣赏的男人。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谈过小远的浪漫史，错综复杂，事情太多，我都记不得啦。反正喜欢他的女人很多。

姚小远很有女人缘，但是能很好和小远相处的男人不多。许多男人都想打他一顿。许多小粉红想打他一顿，许多民主派也想打他一顿。我觉得小远很享受别人对他的仇恨。小远经常故意拉仇恨。小远的风格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而且他这个人特别自恋，喜欢别人捧着他，你如果不赞同他的观点，你就等着被他骂吧！小远死了以后，这两天有许多人谬托知己，说自己和小远关系如何好。其实这些人只是跟小远见过几次面，相处了两三天而已。以小远的风格，他是很难和别人长期相处的。当然，如果你心甘情愿把他当做大师来崇拜，那又另当别论。

小远很聪明。对社会有敏锐的洞察力。非常倔强，非常自恋。年轻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能建立盖世奇功。可惜被时代开了一个玩笑，丢了工作，成了无业游民，沦落到社会底层。本来他一直是家里人的骄傲，可是坐牢出来以后，四处漂泊，啥也不是。他的家里人对他也很失望。有些人遇到生活的挫折，会意志消沉，萎靡不振。而姚小远是永远不会消沉的，他只会越挫越勇，而且更加孤傲。

我能理解他的这种孤傲。这是一个高智商的人对弱智社会的蔑视。姚小远的内心肯定是非常苦涩的。我能想象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我能想象无数次深夜的痛哭。一次次承受生活的毒打，而姚小远更加孤傲，绝不妥协！

如果愿意向生活妥协，姚小远一定会得到更多的物质享受，也能得到更多的社会尊重。但他就是一个倔强的人。永不屈服！

从80年代最后的那一年算起，三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三十多年中，我们见证了无数的妥协与背叛。无数当年的热血青年，抛弃了自己年轻时代的理想，跪倒在强权者的面前，甚至自觉成为黑暗势力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只有姚小远永远孤傲的站立在那里，用他特有的睥睨一切的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些蝇营狗苟的人们！

去年10月份，姚小远准备行走中国。我在微信上和姚小远聊了一下。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但是要注意身体，要把长途跋涉当做一种休闲娱乐，想走就走，想玩就玩，不高兴了，干脆躺平。不过姚小远并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他说完成这件事，是他人生的一个目标。他甘愿承受艰难困苦。姚小远邀请我也参加他的行走中国。 我当然拒绝了。一来我是一个懒人，每天走几十公里，哪里受得了。二来我觉得姚小远也不好相处，我和他在一起，不出三天，一定会打起来。

没有参加姚小远行走中国的行动，但是我一直关注他。我从心里佩服这个老男人的坚强意志。

姚小远走到安徽，路过我家乡。和我联系了一下。当时我已经到广东去了。所以没办法和他见面。当然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快就会去世。如果我知道他已经来日无多，我一定会坐飞机回去见他一面，陪他走一走古徽州。活着的人，总会觉得人生很漫长。其实并不是这样。

今年4月，我来到越南。越南疫情很严重，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公寓里。偶尔也会关注一下姚小远的情况。但是一直没有和他交谈。

9月19日晚，微信里，一个朋友突然告诉我姚小远在丽江病危。我吃了一惊。这样一个活跃的人，这样一个刚强的人，怎么会突然病危呢？我首先想到可能是行走中国，八千里路云和月，耗尽了他的体力。我继续打听他的情况。听说他在9月9日开始发高烧，但是一直没有去医院，一直到17号看上去情况很严重了，才进了医院。然后被医院告知，因为长期糖尿病，持续高烧，引发败血症，造成肝、肾功能衰竭。姚小远的病并不是不治之症。如果他早一点进医院治疗，是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危险的。那么姚小远为什么没有及时去医院呢？我想可能有两个方面原因。一是因为疫情期间感冒发烧的病人进医院很麻烦，可能让姚小远觉得烦恼，所以他就不去了。二是因为姚小远一直是一个刚强的人，感冒、发烧之类的小事，他总觉得自己可以扛过来，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已经快60岁啦，而且刚刚完成了行走中国的长途跋涉，身体正处于虚弱的时期。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不敢肯定。那就是姚小远已经看透了世态人心，觉得这个凉薄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生有何欢，死有何惜？生病就生病吧，挺得过去就活着，挺不过去就走吧。这也是一种可能。

小远的一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小远的一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缩影。坚持自己的理想，以至于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这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悲哀。

小远去世那一天，我在微信里写了一段话。“小远不是完人，他急躁，他自恋；小远也不是伟人，他时常犯错，一生也没办成什么事。但他是一个永不屈服的战士，坚持青年时代的理想，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仅此一点，就永远值得我们瞻仰学习！小远千古！”

小远是一个永不屈服的战士！小远有一颗勇敢的心！

在无边的黑暗中，我们永远能看见小远那把闪亮的战刀！

9月20号，我为姚小远写了一副挽联。

少年自强小子曾远征不畏艰险，

白发益壮姚兄已战至最后一人！

2021年9月22号，姚小远先生在丽江火化。夜里11点，姚小远先生的骨灰由家人携带，到达咸阳机场。西安友人连夜开车护送，凌晨两点，姚小远先生的骨灰到达故乡宝鸡。

老兵不会死去，只会慢慢凋零！

谨以此纪念我们这个时代一位永不屈服的战士！

2021年9月24日于西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