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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公共凶間系列(二):靈魂擺渡室—山頂醫院精神科|投稿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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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在城市規劃的視角里,我們常以為創建更多空間就能讓人幸福快樂。最後卻發現世間上的愛﹑悔恨﹑死亡和那些你用盡全力卻難以輕觸的社會難題,才值得我們認真對待。

作者:瘋狂的澳女 (讀完城規做社畜的混沌女子)

過去在城市規劃的視角里,我們常以為創建更多空間就能讓人幸福快樂。最後卻發現世間上的愛﹑悔恨﹑死亡和那些你用盡全力卻難以輕觸的社會難題,才值得我們認真對待。

接下來的這一系列,我想談談這些浮沉故事。這是「澳門公共凶間」系列的第二篇。在上一篇文章,阿馬訴說了在陪伴媽媽走完人生最後一里路,所遇到港、澳兩地不同的醫療態度以及照顧者身份如何不斷地擾亂其正常生活。

接下來,我們不妨一起思考一下,到底是什麼令作為照顧者的阿馬也出現了不想活下去的念頭。

原來即使患者已亡,照顧者仍無法回復正常生活

看著眼前黯然流淚,眼神無比倦怠的女子,我就不斷地沉思「她到底累了多久?」

Image: https://visionproject.org.tw/story/6221

此時,阿馬抬起頭苦笑說:「我覺得生命好難……好難去……因為你好難很近地去接近生死, 因為你是感受不到的。」

抹去臉上的眼淚,阿馬繼續堅強地說:「在陪媽媽醫病的那一段時間里,我不斷地哭又非常害怕獨處。記起曾經有一日我爬上櫃清潔冷氣機,突然覺得非常恐慌,所以不斷尖叫救命。然後,我開始出現呼吸不順並聽不見聲音,跟著我就慢慢看不見,就好像你突然又聾又啞,在那一𣊬間,是好辛苦,好辛苦的。」

那時,阿馬用盡所剩氣力打了通電話給朋友。「她不斷給我指令,但我真的聽不清楚,要很用力、很專注,這一個過程我大約用了一個小時,才聽到她的聲音。後來朋友建議我去看醫生,其實你會很抗拒的。之後,我就找了一個香港醫生進行線上問診,醫生就跟我說你現在有抑鬱症及焦慮症,你除了要看心理輔導之外,你是要去看精神科的。」

阿馬決定聽從建議,在澳門尋求專業幫助,但過程並不通暢。「因為澳門排精神科要排很久,我好像排了近三個月才排到去衛生局。然後要由衛生局發出轉介信,又等了三個月,我才可以去山頂(仁伯爵綜合醫院,下文簡稱:山頂)看精神科。最後,我排到我媽過世前一周,才成功上山頂醫院開藥吃。」

備註:全澳有八間衛生中心提供免費的心理保健門診服務;2022年澳門已建立個案轉介的“綠色通道”,因應個案情況縮短排期。(Image: 作者自繪)
Source: 澳廣視

抗精神病藥物之「惡」:副作用的產生

苦候多時的「專科」,卻令阿馬感覺不足。「我跟醫生說我有心悸、呼吸不順,甚至有時候看不見東西。但直至訪問時,醫生都沒有跟我說我到底有什麼問題。之後我詢問朋友看精神科的經驗,他們的醫生是有向病人解釋為什麼會有哪些問題,要吃藥多久才會有一定的效果。但是我的醫生沒有,他只是叫我試藥,有問題再掛急診。」

「當時吃完藥,我就不停干嘔,同時又出現分離的感覺,你會覺得整個人很平靜。剛好那一段時間,我媽媽過世,你明明知道好多事情在等你處理,但是你整個人又很平靜。為何你媽媽已經過世了,你卻那麼平靜?」

「那時我真的很想死。」

「吃完三個星期,就差不多要覆診,我跟醫生說吃完藥我胃不舒服,又干嘔。那時我已經回復少少理性,所以也沒有告訴醫生我曾有自殺的想法。當時醫生就問我吃第一款藥對情緒有沒有效。我覺得自己吃完是可以靜下來的,至少可以睡一點點覺。然後醫生就說有效不就可以了。最後我吃了第一款藥三個月,每天都在吐,我覺得這款藥對我衝擊太大,我可能接受不到。便轉了一款藥,醫生跟我說這個藥效比較慢,要一兩個月才有效。」

「我吃第二款藥之後我就暴食,但是你已經沒有任何感受,就是不斷地吃,我覺得我就好似一隻牛,不知道吃的是什麼,不知道好不好吃,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同時我又出現抽離的感覺。你知不知道,你人的里面已經累到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整個人就像空殼一樣。我曾試過跟醫生說要減藥,醫生就說那你減吧。後來一直感覺不是很好,我就停藥了半年,反正澳門醫生也給不了什麼建議。」

Image: 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衛生署藥物辦公室

在此,筆者想提提各位讀者,根據眾多醫學研究指出:有些人服用口服抗精神病藥物後會產生副作用,而大多數藥物產生的副作用會在服藥一段短時間後消失。因此,在服用抗精神病藥物應按照醫生指示服用藥物,切勿自行停藥或改變用藥方案。如你懷疑身體出現的副作用與你服用抗精神病藥物有關,而且情況持續並影響你的日常生活,應徵詢醫生的意見。(詳見香港衛生署藥物辦公室網站)

醫生—劃著你的殘軀往「天堂」或「地獄」的擺渡者?

「之後我病情復發,出現呼吸困難,我便與山頂醫生說我出現自殺的念頭,然後醫生就問我:你覺得自己有沒有問題。我到現在還很記得他問我有沒有問題,為什麼停藥。當時我就跟醫生說像我這種情況的很多人都有,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讓我舒服一點點的藥。」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他不斷地重複同一個問題質問我:你覺得你自己有沒有病!」

「我當時覺得你不是專業的醫生嗎?我有沒有病不是應該你告訴我嗎?如果當時醫生跟我說你真的有抑鬱症有焦慮症,你應該要好好吃藥,解釋吃藥是會怎樣的,所以你要吃藥。我相信我會乖乖地吃藥,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說:你不吃藥你就不需要來看,你走吧!」 

「然後我問他,那我可不可以排心理輔導,我可能比較抗拒吃藥,因為之前換了幾次藥身體都不太舒服。然後他就又說剛剛那句:如果你覺得你不需要吃藥你就不需要來看,如果你覺得有問題那你就要吃藥。」

無奈又無助下,阿馬再次重新服藥。「我依然每天吐。當我吐得很不舒服的時候,我就停一停然後再吃。我知道會沒有藥效,但我有在尋求其他更舒適的治療方式。比如台灣有很多更舒適的治療方式但澳門沒有,所以有想要去台灣治療。」

問到在治療過程對她最有幫助的是什麼,阿馬說「有時我覺得我們是需要安慰,安慰是很重要的。可能我只需要一個擁抱,讓我知道原來我並不孤單。」

是我錯了嗎? —大眾對精神科醫生的錯誤期待

在訪問過程中,筆者對阿馬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印象非常深刻:

「為什麼別人的心理醫生是那樣的,而我的醫生是這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看完阿馬的故事後,筆者相信或許有讀者會質疑醫生的專業性。因為在我們的印象中醫生是 professional,其權威性是足以主宰弱勢患者的命運,因此大眾對醫生是存有一定的信任及期待。但是筆者想跟大家說的是:

「在精神科治療時,請不要把精神科醫生當成心理諮商師。」

在現今社會中,大多數病人想像中的心理醫生是要安撫病人,治療病人心理上、情緒上的困擾或疾病。而真實情況是心理醫生的職責範圍僅負責診斷、開藥負責心理治療、解決情緒困擾、安撫受傷的心靈則是心理諮商師

但是,我們不可排除的是如果當日阿馬遇上的精神科醫生是有受過「諮商訓練」,或者是一個比較溫暖且具有同理心的醫生,或者今日的阿馬不會對治療過程感到冰冷甚至產生恐懼。

什麼才是治療精神病的「善」—我們有機會獲得更好的對待嗎?

照顧者創傷問題其實嚴重地被現今的社會忽視。直到訪問最後,阿馬口中說的依然是簽紙(手術同意書)當日以及媽媽過世的每一道場景。大家或許想問,到底現時澳門的醫療體制是否足以去應對精神疾病?或者從澳門政府公告中可知,澳門精神專科輪候期已比香港短,可是為何依然有大量本地精神病患者選擇外出就醫?

是以,筆者希望照顧者也能被大家看見、被大家關愛。也希望大家可以撕下對精神疾病的汙名化標籤,到底我們能為精神病患者或身邊正在受苦的家人及朋友做些什麼?正如阿馬所說「我只需要一個擁抱」。

最後想感謝阿馬,是你送給了澳門一個故事。人的一生其實有好多堂課要去學習,誰又能開懷地跟你分享親人臨終經驗。

Source: 作者根據政府對外的媒體報導繪製

#文章篇數: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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