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妳是唯一(28)
雖然現在頭頂上是夜空而非青空,太陽也遠在地球的另一端,但曉婷仍感覺晴空霹靂。她想哭,但是她發現自己正在笑。而在分析自己現在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時候,淚水真的開始一滴一滴的掉。
曉婷腿軟似地坐回正清身旁,正清則因為她的淚中帶笑而心情稍微不那麼緊繃了,但也有點不知所措。他想為曉婷擦淚,但身上沒帶面紙。
兩人就這樣在一個很奇特的氛圍裡沉默地各自調整自己,調整心情。
先開口的還是曉婷:「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在四月1日你才看到信……還那麼剛好是在四月1日……」
正清聽得出來構成曉婷聲線的某些成份改變了,因為現在曉婷的聲音聽起來自在、爽朗、無拘無束、沒有保留。這個聲音是兩年多前的曉婷才擁有的。
那個時候他和曉婷都沒有女朋友,他們說話不用在心底提醒自己對方身邊有人。
那個時候,他們只是好友,但是卻能聊得比情侶還言無不盡。
「妳才知道喔……我在愚人節收到情書,但還是願意照著信上的指示去做去等,我很夠意思了好不好!」
果不其然,正清一說完,左肩立刻被曉婷飛拳伺候。
「剛咚!」毆打正清的曉婷一臉笑意。現在的她所散發出來的氣場,是那麼明亮溫暖,正清想念的那個小太陽回來了。
「我得弄清楚才行。」終於知道自己兩年多前是白白傷心一場的曉婷滿肚子疑問:「信我在三月24號就夾在你的軍訓課本裡了,為什麼你會四月1號才看到啊?算算剛好過了7天,你晚了一個星期才打開軍訓課本?」
曉婷的疑問,解答自然在正清的心中。這答案對正清來說,是個又甜又酸,有段時間他時常思之念之的回憶。
三月24日,說真的正清並不特別記得那天的日期。他只記得那天跟四月1日一樣,下午最後兩節課是軍訓課,而女生跟男生分開上課,上的課叫軍護。
記憶的起點是在第六節課下課。
他永遠記得那節下課他走出教室,和原本高中入學時是同班,後來因為選組的關係而成為隔壁班同學的曉婷在門口相遇時,兩人相視後曉婷給他的那個笑容……
那是正清回憶裡最貪戀的曉婷的笑容,沒有之一。
那麼甜、那麼寵、那麼全心全意。
但在這個笑容以後曉婷並沒有如往常一般開始跟他聊天打屁,反而是一句話也不說地躲回了自己的教室。
正清當時沒多想,當然也絕不會想到曉婷已經偷偷地在他的軍訓課本裡夾了一片真心。
而上帝則提早了一個星期過祂的愚人節。
正清將軍訓課本放進書包後到大講堂上課,但這星期的軍訓課卻用不著課本。因為教官把他們給拉到戶外練刺槍術了。
正清清楚記得,那天太陽並不怎麼大,有涼風徐吹,是很舒服的天氣。所以下課的時候,包含正清在內的一票臭男生並沒有躲在走廊的陰影處乘涼,而是拿著木槍打鬧,玩著玩著就開始把人給抓起來阿魯巴了。到後來阿魯巴已不夠振奮人心,於是正清在與樹幹親密接觸後,還被扔進學校植物園裡的水塘,簡直是在預演畢業典禮時的瘋狂。
第八節課時,這場預演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共二十多人統統被叫到中央走廊罰站。那天原本吹來涼爽的風,吹在渾身池塘水的正清身上卻成了一股寒流。正清到後來冷得邊罰站邊發抖。而吹了50分鐘的風,身上的池塘水竟也還沒乾透。
軍訓課結束,還穿著半溼的體育服、覺得身體有點虛的正清,回到教室後,先將軍訓課本從書包裡拿出來放進課桌抽屜,然後開始打掃教室。
為什麼要把軍訓課本放回抽屜?要放學了,不帶回家嗎?其實有很多男生都這樣,很計較書包的重量。像軍訓課本這種不用預習複習、不會有小考更不會有大考的課本,根本不須要放在書包裡增加負擔。女生或許每一本課本都會好好保護,不會落下任何一本課本讓它在學校流浪。但男生對於軍訓課本是沒有感情的,一週就見它兩個小時,其他時間只放它在抽屜裡不理不睬。
曉婷一字一句欲傾訴的真情真意,也就這樣被留在教室裡過夜了。
正清做完自己的整潔工作後,就抄起籃球到籃球場報到了。雖然身體有一點點不舒服,但這是每天的既定行程。如果當晚林媽媽在家,他大概也會打到7點才回家,因為他們家晚飯吃得晚。若當晚林媽媽有工作不在家,他甚至會打到超過八點,然後晚餐就吃些令人開心的垃圾食物。
另一個今天還非得去到球場的原因,是因為放學後他總會和曉婷在球場會合,兩人再一起回家,這已經是他們兩年多來快三年的默契了。
也正因為這默契,所以就算正清打球打到身上的池塘水完全乾了,再換成一身大汗溼透了體育服,但沒等到曉婷他就一直賴在球場上。今天晚上林媽會在家等他吃晚飯,但正清卻不斷說服自己再打一場再打一場,直到快八點了,才不得不離開球場跑步回家。
歸途中,比較起趕不上晚飯得挨林媽的罵,正清更在意的是今晚在球場上等不到曉婷。從兩人因為籃球而熟捻後,以往若誰有事放學後不能來球場,都一定會跟對方講一下的,這是第一次有其中一方不告而不到。
回到家,挨了罵,吃過飯後沒多久正清便感到頭痛虛脫。當晚睡到半夜就開始發高燒。看過急診吃了藥,接下來在家裡躺了兩天。
很孤單的躺了兩天。再回學校時,一切都變了。
曉婷聽正清解答著那天兩人彼此錯過的過程,心裡不知不覺的隨著正清的敘事將自己那天的心情又複習了一遍。所以,開始聽沒多久淚水就已盈眶,聽到後來還是避免不了掛兩行清淚在臉上。
正清說到一個段落看曉婷又在滴淚,這時他突然學會怎麼當一個男人了。雖然身上沒帶面紙,但他直接捧起曉婷的臉,用雙手拇指將曉婷雙頰上的淚珠撥去、淚痕抹乾,然後用故做輕鬆的口氣說:「怎麼了?我的解釋有那麼讓人剛咚嗎?」
被正清捧著臉蛋的曉婷覺得有點害羞,也有點被變man的正清嚇到,於是莫名其妙地耍起不必要的倔強。她撥掉正清的手取回臉蛋:「少臭美了。你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啦!」
不知道嗎?其實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對不起……」正清收起臉上除了認真以外的所有其他情緒,切切地凝視曉婷的雙眼:「雖然,我覺得那天是上帝開了我們一個玩笑,但我還是覺得……很對……很對不起……」最後一句話正清哽咽了起來。
曉婷聽正清今晚第二次向她道歉,看到正清紅了眼眶,她也忍不住眉眼鼻脣又酸了起來。
「嗚……嗚……嗚嗚~~~」
曉婷將臉埋進正清的肩窩,哇呀哇呀地號啕大哭。
前天晚上,她已經哭了整晚。昨天早上也在回憶裡哭過。今天,更是在旅程中逮到機會就哭!
沒想到這個時候還仍然有淚水可以流,還可以哭得那麼盡興。
足見那時的傷,真的很重很重。
那時的痛,真的很痛很痛!
正清輕擁著用力哭泣的曉婷,自己也流著淚抽著鼻子。那段日子,他也不比曉婷好受多少。
一會兒,曉婷淚水崩堤的勢頭稍有和緩,正清便繼續把他該說的話再繼續說下去:
「對不起,如果我能更早確定自己的感情……根本,那封信應該是我寫給妳的……不,根本我就該直接向妳告白。」
正清想起兩天前禹晴是怎麼形容他的。
「那時候,我的生活裡就只有妳跟籃球,我滿腦子都是籃球,而心又跟妳靠得太近。在我身邊的妳,存在的太理所當然……」
「我就像個戀愛細胞發育不全的球癡,不知道……有人喜歡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妳。」
方止住淚水的曉婷這時才緩緩離開正清的胸懷,瞪著正清:「真的!戀愛細胞發育不全的球~癡!形容的還不錯,你總算對自己有點認識了。」
正清苦笑,這點認識還不是他自己的領悟呢!而是禹晴的牙慧。
「我現在也才弄明白,為什麼我生病在家躺兩天,妳都沒來找我。」
「你生病在家很痛苦是嗎?你知道我那兩天怎麼過的嗎?」
等不到正清的那一夜,曉婷心碎、柔腸寸斷。她原本滿懷期待,甚至是滿懷信心。她覺得正清是喜歡她的,一如她喜歡正清。今天的悲慘遭遇,對曉婷來說不只是事與願違,更是出乎意料。
〝如果你對我沒有半點心,那為什麼我們之間……能夠讓我誤會的那麼深?難道我們真的只是很合拍的朋友?合拍到……讓我這樣天真自信,讓我這樣自作多情?〞
放下寫不下去的日記,曉婷因為萬念俱灰而感到疲困,早早鑽進被窩想要夢遁。不過這個夜,曉婷是註定要輾轉難眠的。雖然累,但她睡不著,她被困在回憶裡,她無法自制地不斷在回憶裡找問題問自己,想為今天的心碎腸斷找出答案。
夜越來越深,而她琢磨了很久才終於想通,若要找出答案,只是問自己是怎麼也問不出來的。
因為那答案鎖在他心裡。
想明白了答案之所在,她更確定了自己對答案的渴望。
曉婷想起了自己是個堅強霸道帥氣的獅子座女孩。
像是迴光返照一般,她突然有了去追尋答案並面對他的勇氣。
早上起床時,曉婷自覺情緒很平靜,但仍然沒有胃口。自昨天午餐算起,她已經快20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但是偏低的血糖讓此刻的她更清醒。她比平時更快地梳理自己,比平常更早出門。不過,在前往學校的路上,她比平時走得慢得多。
既然出門得早,曉婷的腳步自然也不必急。但她腳步之所以慢,更真實的原因是今天走這段路的心情,比起以往實在是太不同,步伐實在輕快不起來。
昨晚曉婷自然是睡得不太好,所以此刻她的精神狀態有點矛盾。她覺得自己清醒,但又覺得自己像在夢遊。
為什麼覺得自己清醒?因為雖然睡得不好又早起,但她一點也沒有發睏的感覺,甚至很精神抖擻,對週遭環境的感知很敏感。
為什麼覺得自己像在夢遊?因為感知靈敏,所以情緒變的很豐富,還不怎麼受自己的控制,像在夢中一般被無名的力量所擺佈。
因此,走在前往學校的路上,沿路所有景物都讓曉婷心有所感,有的讓她悲傷得不明就裡,有的讓她莫名覺得甜蜜。
現在已經能看到校門了。
在入學前,她曾經跟著教練來學校認識環境。她記得那時教練開著車載著她和趙爸來到校門口,她打開車門下車後第一次正式和這所學校面對面時的那種興奮心情。這所學校舊舊的校門和用很不氣派的細明體所寫的校名,並無法壓抑當時她對高中生活那充滿幻想的期待和嚮往。
校門後,是行政大樓。行政大樓後面是學生教室。教室的右後方是全校最新最氣派的建築物,籃球、羽球、排球三種球類運動共用的室內體育館。這裡就是曉婷以體保生身份來到這所學校後,該最熟悉、有最多回憶的地方。
但不是,曉婷來就讀後一個月,她每天早上到校,總向行政大樓的左邊鑽。先穿過大樓最邊邊的走廊,再穿過生態植物園,然後到露天籃球場。
那裡總有個人已經在投籃或者在模擬各種過人動作了。也或許,在這些籃球動作外,也在等著她吧?所以後來,在每天早上到達校門時便油然而生的那種興奮心情上,就再多了滿滿的期待感。再後來,不知不覺的又額外多了點依戀,再昇華成愛戀……
但在昨天終於知道,那個人並沒有在等她,最起碼不是用她以為的那種心情在等她。但長久以來建立起的儀式化情感無法輕易地被轉換,今天的她越是走近校門,心中的興奮、期待、眷戀等各種正能量依然越是湧現。她查覺到這一點,並感到意外和不解。不過還有另一個第一次出現的情緒讓她覺得自己還算正常。
那就是她同時也想哭。
雖然腳步較以前緩,但她還是像今天以前一樣直接往行政大樓左邊走去。
〝沒有運球的地動感〞
〝沒有籃球的彈框聲〞
半分鐘後,曉婷獨自一人在露天球場上呼吸著新鮮而安靜的空氣,被初醒而和煦的陽光照撫著,眼前的畫面公開且清晰。
他不在,他沒來。
曉婷有點意外也不意外。於是她改變目的地,向體育館走去。雖然不是賽季而且她也快畢業了不用練球。但那裡是她少數能安心待著的棲身之所。
從第一節課開始,直到第三節課的一半,這兩個多小時曉婷都趴在課桌上睡覺。快24小時都食不下嚥且沒有充足睡眠的她,終於忍不住精神翹課了兩節多的課。而她籃球隊的身份加上平時優異的成績,讓上課的老師也很體諒她。
第三節課中段曉婷醒來的時候,看了錶她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睡了那麼久。然後腦袋空白了兩秒,才想起了自己正在經歷什麼。
她嘆了口氣,然後趴回課桌繼續小寐。但她控制自己不再睡得那麼深,要確保自己聽得見下課鐘聲。
「林正清今天沒來耶。」「從早上第一節課就沒來嗎?」「對!」
連學校都不來了!我有那麼可怕嗎?
難道你還怕我會對你死纏爛打?
難道我連被淘汰的理由都沒權利知道?
到底我是多自我感覺良好?良好到完全料不到你今天會把我當猛獸在躲。
曉婷在第四節課就這樣癱瘓在課桌上胡思亂想。想到失神,回神了再想,半夢半醒,直到下課。
兩個平時關係還不錯的女同學過來關心她,要找她一起午飯,但她實在沒胃口也沒心情。婉拒了她們的好意後,為了身體她還是決定到福利社強迫自己吃點東西。
在福利社裡她看到平時很受歡迎的涼麵居然剩著幾盒,這很少見。平常若看到這種情況,她一定全掃了。因為他也愛吃,兩個人一起分吃個五六盒是沒有一點難度的。
曉婷雖然沒有胃口到粒米難下,但她還是忍不住拿了一盒涼麵,然後再挑了一罐蘋果口味的保久乳。回到教室,她也只能勉強喝完保久乳,涼麵擱在抽屜。
接下來四節課,她沒有辦法聽講上課,也沒有辦法偷懶睡覺。
惶惶無助的她,只能再走進名為〝回憶〞的牢籠,將自己鎖在裡面。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這牢籠,但她只要小心避開一小塊屬於昨天的區域,那她就能在裡面待得舒服心安。
放學後,明明知道不可能,曉婷還是繞到露天球場,掃描了一遍場上有哪些人在打球後,再默默離開。
在回家的時候,她恍若行屍走肉。直到她踱步到一個以前她倆一塊回家時,她總希望越慢走到越好的十字路口,她的魂魄才再度還身附體。
曉婷在這十字路口上掙扎。
直走就是回家,右轉就是到他家。
要右轉去追答案嗎?要右轉去問為什麼嗎?
曉婷猶豫著。突然她念頭一轉,想到,若兩人易地而處,自己能給出什麼答案?
一時之間,腦中情境劇裡的自己,竟然也啞口無言。
是啊!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辦法喜歡就是沒辦法喜歡,到底還要他說什麼?
從昨晚到一分鐘前都還很在意的那個答案,轉瞬間突然變得不重要了。
曉婷邁開步子過了馬路,直走。
回到租屋處,曉婷拌了涼麵來吃,一入口就發覺麵有點酸了。
麵酸,她的心也酸,剛才在十字路口的領悟讓一切更是酸上加酸。
她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繼續扒麵。
這樣的酸度,很適合今晚的自己。
隔天早上,曉婷就算身心俱疲但還是在該起來的時間醒來。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她也依習慣一到校就先到露天籃球場。她已完全不意外了,他沒依習慣在場。
雖然曉婷已不在乎答案,但在第一節下課的時候,她依然依習慣在他教室門口遊蕩張望。
今天,他的座位上還是沒掛著他的書包。
「林正清今天還是沒來嗎?」「嗯,沒來。」
連續兩天沒來學校,躲我也躲得太過頭一點了吧?
曉婷有點擔心。
是出什麼意外嗎?還是……生病了?
兩天了,有點不尋常……唷!
曉婷突然頭痛了起來,而跟著這疼痛,身虛力脫的感覺也隨之而來。
昨天只喝了罐保久乳及吃了盒發酸的涼麵。從那盒涼麵以後,她到現在也是什麼東西都沒吃。從前天到現在,身體終於開始抗議了。
曉婷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擔心別人?
那誰來擔心她?他嗎?他會擔心她嗎?
下午,第五節課下課時,曉婷又跑到他教室門口看,看到他的座位還是空著。
「同學,林正清還是沒來上課嗎?」「對!還是沒來!」
曉婷真的有點擔心了,兩天都不到校真的太奇怪!
她找到公共電話,但發現自己對於撥通正清家電話這件事,有點遲疑。
只靠著話筒,只聽著聲音,好像比面對面沉默還更尷尬。
被拋棄的自己,該說什麼開場白?
拋棄自己的他,又該回應什麼?
接下來三堂課,曉婷魂不守舍。前天的傷心難過之於他,昨天的胡思亂想之於他,全都被拋諸腦後,現在只剩下滿滿的擔心。
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響了以後,曉婷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該做的整潔工作並向老師報備後便匆匆離去,成了全校第一個出校門的學生。
這個時候的曉婷並沒有體力一路跑步過去他家。她只能盡量快走,讓這快走的律動來緩解自己擔憂的心情。
但在該右轉的十字路口右轉後,她終於忍不住小跑步起來。現在正清家就在前方,曉婷眼盯著目標,喘吁吁地慢慢接近。
突然正清家門口有了動靜。曉婷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第一個反射動作竟是閃身躲進旁邊的騎樓。
門口走出一個人,穿著T恤,球褲,捧著籃球。
那是正清。確實是正清沒錯。看起來四肢靈便,身體靈活,正準備要去打籃球的樣子。
今天還沒哭過的曉婷,不自覺地開始流淚。此刻正清正向她的方向走來,曉婷於是將自己往騎樓深處藏,等待正清走過,等待正清遠離。
他沒事……。
曉婷放心了。
同時也將心放下了。
他真的在躲我……
曉婷在騎樓深處裡痛哭,這淚是為了她離開的決心而流的。而她邊哭邊在心底對自己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哭了。
回家以前,曉婷把在路上所看到的她想吃的東西全都包了一份!炸的滷的冰的熱的重鹹的清爽的……沒在挑的,全都要。
還到唱片行挑了一塊相聲CD,她決定今晚一定要笑著過,笑著入夢。
明天也是,後天也是,以後都是,她不想再哭了。
那樣好痛。
曉婷不再依著以前的習慣早起了,只要到校不遲到就好。最好是倒數讀秒壓線進教室,這樣就不會遇見不想遇見的人。
每節下課鈴一響,曉婷就奪教室門而出,找一個校園裡的幽靜角落,聽著隨身聽看書準備聯考。總之會消磨完下課時間,上課了才回教室。
曉婷隨身聽裡重覆播放的是鄭秀文的《承諾》。這首流行金曲是她在挑相聲CD的時候,唱片行裡播送的歌。
以前並不是沒聽過,但當時在唱片行裡曉婷聽來卻是那麼的心有所感。《承諾》的歌詞寫的當然不是她的故事,但卻巧合的有好幾句都能讓她聯想到自己的遭遇,特別是最後一句……
於是曉婷買了CD整天聽著這首《承諾》。在歌裡自艾自憐,在自艾自憐裡療傷,在療傷時哭乾淚水,在淚水流乾後努力忘記。
為了要忘記,不得不在學校時,她會離正清的教室盡量遠。而若允許她出學校的門,那她就離學校能多遠有多遠。
所以從此以後,曉婷就沒在學校裡甚至沒在學校附近吃過午餐了。一到中午,她會跑到在離學校三條大馬路以外的一個小巷子中的一個小麵攤,點一碗陽春麵果腹。日復一日,就像是軍人數饅頭,她數著一碗一碗的陽春麵,等待從傷心地退伍的那一天。
放學後或假日時,曉婷會到公立圖書館去唸書。
她儘量不待在家裡,而留在正清不知道的地方。
山不動我動。曉婷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遠離正清的勢力範圍,同時也讓正清離開自己的視力範圍。
她杜絕所有和正清偶遇的機會,也完全不讓自己作正清有可能跑來找她的那種白日夢。
偶爾,書怎麼樣都讀不下去,有些不該再想起的心事不受控地不斷浮上心頭的時候,她會去逛百貨公司。
那是一個沒有灰塵、沒有煩惱的世界。
這世界裡的一切,在各式各樣、各種角度的鹵素燈照耀下,都亮晶晶的像是童話裡的寶藏。
裡頭穿梭來去的人們是快樂的,四處所見盡是笑容,耳裡所聞皆是笑語。
真的是吵死人了!
但只在這吵死人的百貨公司裡,她的心才能恢復平靜。
百貨公司是專屬於她的應許之地,雖然沒有流淌著奶與蜜,但給了她庇護與隔絕,將她和那個到處都是他的世界暫時分開,讓她能暫時忘記怎麼哭泣。
在畢業考的幾天前,她就已經把大部份的行李寄回南部了。而畢業考一結束,當天晚上她就搭火車南下離開北部。
而以她畢業生兼體保生的身份,有許多未完成的行政手續,後來都是由趙爸上北部幫女兒辦完的。
但畢業典禮趙爸就沒辦法代替女兒參加了。
畢業典禮,曉婷本該來和照顧過她的師長和教練擁抱、合照,和隊友、同學一起哭哭啼啼、淚中帶笑。
本來該在校園裡做一次最後的巡禮,對學校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是風雨陽光表達最後的道別和感謝。
這些是將高中三年的點點滴滴正式收藏進回憶和日記之前,最重要的步驟儀式。
但曉婷將之略過了,於她的人生之中。
因為她恐懼那再次和他見面所必然引發的心痛。這恐懼強烈、巨大到她顧不得那些在畢業典禮上等著她取回的珍貴寶藏。
她只想逃走遠離。
逃回了家,遠離了他,曉婷專心衝刺聯考。而在一個圖書館一位難求、令人煩燥的午后,她遇到了書慧,一個看出曉婷是考生而讓位子給她的大二女生。
書慧留著染過的及肩中長髮,隨時都一副精神奕奕、充滿元氣的樣子。她身材嬌小,身高只有150公分出頭,但很能照顧人。她取代了黏在曉婷身上那名叫寂寞的影子,讓曉婷不再孤單。讓曉婷知道有人愛她,讓曉婷知道不需再掛念不愛她的他。
自此,曉婷才終於又開始寫日記。日記裡的第二人稱終於換人,〝你〞換成了〝妳〞,而〝妳〞不再令她傷心淚流,不敢下筆。
本篇後記
*剛咚:把「感動」的台語唸得急促而恢諧,就是「剛咚」!
合作請求:
1、徵求一女性且中性的字跡,以將文中《曉婷的日記》改換成〝真實手寫版〞,若有意願合作,請在此文下留言,我們可討論合作價碼。
2、尋找喜愛此部作品的聲優、配音員,合作將此部作品有聲書化。若有興趣,可在留言裡表明意願,我們可進一步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