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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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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結土地.翻轉生活:農村復興的實境與幻夢

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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啲後生仔出嚟之後,都要食㗎!若然找不到工作,有塊田,最低限度能夠有得食。

社會運動最激烈的夏天,一位外國回流的退休大叔,說得輕描淡寫。

大叔是北面邊境的客家原居民,幼時隨家人移民英國,退休後選擇回流故土,過著一個人、一輛單車,一塊田的農家生活。農家生活處處驚喜,牆腳有草,門前有樹,樹上結果,發掘果子品種。研究有機耕作,辦農墟分享耕作成果。

在農墟上,往往聽到農友的對話是這樣的:

「去年夏天我德國參觀過他們的有機農業,拿了一些種子回來。」
「法國和澳洲的酒莊我都去過,他們的果園多漂亮,多麼具規模。」
「說起果樹始於是橙(柳橙)呀、柑(橘子)呀。我現在種羽衣甘藍,烤一下像薯片一樣脆。」

牛潭尾

「農友賣菜一般是透過村內的合作社。合作社定期收購農產品,再轉賣到批發巿場,輾轉到街巿零售。這種收菜方式,利潤甚微。有些農友親自去街巿外面擺攤,直接賣給顧客,賺得比較多。不合規矩的,食環署會驅趕。」

2018年,添Sir和社工鵬sir牽線,探訪了牛澤尾數個農戶。社工鵬sir親切地稱呼他們做「農友」,每拐一個彎,落一段斜,繞過一片魚塘和蕉樹,鵬sir均熱烈地和農友打招呼,虛寒問暖。

在香港近年的農村復興運動之中,媒體的焦點經常落在幾條村:

  • 荔枝窩
  • 大嶼山二澳
  • 鎖羅盆村

牛澤尾並不在媒體關注之中,事關這裡既沒有慈善基金支持,也沒有社區團體紮根協作。農友們保留著個體戶的形態,用自己的方式耕作、銷售。非牟利機構曾經組織過數次牛澤尾「農墟」,同場加映導賞團,帶領訪客遊走農友家中,自行採購,體驗農活。

這裡不存在明確的由農友們自發構建的組織,農友聚少離多。營收方式依照農場主人的經營模式和作物生長周期,自行判定。根據我的紀錄,簡列如下:

新興農場:主要種植稻米。透過稻米種植,舉辦圍繞稻米的體驗教育,及周邊副業維持農場。

菇場:工廠式生產,販售農產品到超巿。

一般農戶:農產品交收合作社收菜,或憑著過去的人脈、網路宣傳,直接售賣給顧客。

農作物售予合作社單據

保留著個人經營,優點是自由和自主。只要農友覺得公平(哪怕旁人眼中是剝削),農村系統可以持續下去。原則上是這樣,然而觀察所見,許多棄耕農地,逐漸被貨櫃淹沒,混凝土填平,變成停車場。鵬Sir表示,部份土地經已被地產商收購,囤地,圍起鐵柵欄,雜草叢生。

農業復興和農村復興,在我看來是不一樣的概念。農業復興可以在城巿發生,天台、大廈外牆均可作為耕種場所。城巿人大可平日上班工作,工餘時間享受農閒之樂。政府的社區園圃,巿民私下在山坡墾植,也很常見。

農村復興就真真正正歸園田居了!捨棄城巿的繁囂和密集的生活,回復到農村耕植自給,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有趣的是,農村復興運動很大程度是來自城巿資金支援,營造出城巿人嚮往的悠閒優裕生活。

荔枝窩

荔枝窩每一塊田地皆是阡陌井然,輪值分明,電網圍繞。我不禁感嘆:

哇!真有錢!

山邊農田遭遇的最強外敵,是野豬。野豬體型龐大、全家出動,一般鐵線圍欄、木圍板甚至鐵皮圍板,都抵擋不了。他們進到農地,踩踏啃嚼,種植月餘的農作物肯定遭央。香港又基本禁止獵殺野豬。因此,最佳的防禦方法,乃是給農田圍上電網,築起一道野豬無法突破的圍牆。

不過,電網的成本並不是一般農戶負擔得起。即使衣食無休的假日農夫,也斷不可能說裝就裝。所以,踏進荔枝窩,我第一時間想問:「匯豐給了這裡多少錢?」

荔枝窩梅子林

2013年,匯豐夥拍香港鄉郊基金、綠田園基金和長春社開展「永續荔枝窩:農業復耕及鄉村社區營造計劃」,2017年轉化為「匯豐永續鄉效計劃」。計劃的目標是打造荔枝窩變成另一個鹽田梓一般的模範鄉村。農業、農作物固然要復興,水文、生態、地理、生物多樣性、客家文化、農村建築、導賞教育故事館博物館⋯⋯愈講愈覺得似主題樂園。

駐村農夫花五年時間,研究稻米種植,寫詩給鳥兒,讀詩給訪客。編織藤器,收集河聲、海浪聲。往山坡上爬,自然作家廢墟邊上畫璧畫;老宅租給了一位年輕詩人,以詩換宿。拾級而下,殘牆上大字報訟揚前天文台台長林超英功德。幾家茶竂般的家庭式食堂,幾個賣客家茶粿的攤販。住民友善且主動與遊人分享在此間的生活作息,一派悠閒寫意,出塵脫俗。農作物收成後,風乾蕃薯,提煉果蜜,紀錄生態。節慶與打醮的日子,遊園會似的氣氛溢滿荔枝窩。

荔枝窩的復興模式,是規模宏大版的鹽田梓,外來參與更多。農村生活,或是鄉郊生活,涉及整個村落的人文自然活動,透過各種互動和介入,不同專業不同身份的人,在此地尋找、建立新的營生模式。

這也許就是永續的含意。永續包括創新,讓舊有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以新的態度及模式營運。基金灌輸明顯是一條確切和有效的渠道。但如何沒有外來資金,需要自食其力,一塊昔日的農村地,又能不能在資本主義走到極端的香港,延續下去?

南涌

「不要問為甚麼大學畢業要走去耕田。」講座開始前,主持人轉達有三個問題不能問袁易天,這是其中一個。原本以為講者被問得厭煩,問了會惹他生氣。卻是⋯⋯他會自己爆肚。

《種植香港》總編輯袁易天,於2019年在活耕建養地協會(活耕建)位於南涌的會址開講。回答農友種植和農地相關的事宜,例如怎麼獲得馬糞、堆肥等等。更多時間回顧香港的農業發展,部份曾經刊載,部份隨心所欲。

駐紥於新界北南涌鹿頸的活耕建,組織形式接近NGO和社會企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貼近同好會的農耕、歷史文化、社區轉營組織。農友年齡分佈甚廣,不止一個團體在此營生。有些探索環保建築,花費三至五年,搭建一家環保屋;兩位女孩,放棄城巿生活,體面工作,埋首種田和鑽研食譜;經歷土地抗爭,脫離囹圍,甘願依附土地,過尋常農家生活;半退休研究者發掘客家文化,重塑鄉村歷史⋯⋯活耕建的集結頗像《桃花源記》,自由地尋找自己喜愛的生活模式,不受束縛。

農業活動在南涌是主要卻並不是最重要的環節。他們把社區發展的概念,從城巿移植到農村。畢竟他們並非商會,亦不是宗族村落。活耕建的組織形態相當鬆散,甚至我懷疑到底有沒有在組織。沒有大台,只有個體戶。大部份活動臨時組織,隨興參與。坦白講,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維生。

興趣先行,維生次之。偶爾會看到他們邀請大家周日到南涌採布袋蓮,參加有機巿集品嘗新研發農產品。看到陌生昆蟲,拍照分享,查詢來源品種。打醮暢遊,探索廢墟舊日時光。忽然某某發佈幾張泳照,竟是迎著日出在山澗暢泳。

當我守在辦公室電腦前苦惱工作上的事情,看到這些與山野同樂的信息。不期然會想,誰人的生活,才是真正在生活?

生活只能賣來賣去?

「唔好再呃啲後生仔去耕田啦!」

記者圓周聽我分享鄉郊趣聞後,反應極大。她覺得歸田園居,無助解決目前社會問題,特別是年青人沒有出路的問題。務實一點,開茶餐廳、辦輕工業,實際得多。

香港近年興起農業3.0、永續鄉郊等等的計劃,牽起了一股重振農村風潮。除了上述的牛潭尾、荔枝窩、南涌,尚有大嶼山、鹽田梓等等的村落,正在復興的進程之中。

復耕者大張旗鼓,媒體因為他們的特立獨行,每隔一季半載,均會給予一定篇幅報導實況。報導往往是正面積極,充滿希望,暫時忽略營生面向,側重小確幸、小日子,以享受生活角度,概觀農村發展全貌。

藉著這三個群落,我觀察到的是,商業經營需要像牛澤尾菇場的工業化生產模式,中小農地生產,經濟沒有外力支持,農耕只能成為副業;近年只要提出「農村復興」、「永續鄉郊」,計劃書寫得漂亮,就能獲得機構團體捐助,維持農村生活;透過不斷開發農田和產業路線,像南涌一樣,從零開始構築產業鏈,企圖建立完整的社區互助。

無論哪一種模式,基礎建設都至少需要三至五年時間,收成回報則更為長遠。急促的香港是否能夠給他們五年時間,乃至十年,發展農村和鄉郊?況且,一旦村落成名,好事者發覺有利可圖, 隨之而來的圈地徵收逼遷戲碼。利字當頭,我們能否憑良心說一句:

土地是用來耕種,不是用來交易。

圓周的看法既悲觀,也在情理之中。長期回報低農業投放,遠不及短抄現賣成效顯著。香港人樂於別人用金錢買起自己的生活,比拼著誰人進了大公司,薪水長糧加起來有多少;比較誰人買樓快,哪位舊同學居所的面積尺價最高。我們習慣用錢解決一切問題,都巿發展、土地正義純粹是價碼是否合適,不在乎人與土地之間,存在先於金錢的情感連繫。

然而,香港不再需要更多的城巿化,並且是殲滅鄉郊的城巿發展,已經獲得社會共識。農業復興和鄉郊發展,目前最顯著的成效是,拉近城巿人和農業的距離。當城巿人、中產階層,與土地產生連結,日後再有土地徵收、都巿規劃發生,掌權者和既得利益者,將不能輕易地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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