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的劇場性與公共性《克隆少年》
戲劇 2019–07–17
演出 OD表演工作室
時間 2019/07/12 19:30
地點 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文 — — 羅倩
當「觀眾參與對話」成為演出的主體,如何看待表演藝術中的劇場性與公共性?今年新點子實驗場的作品《克隆少年》,是值得討論權衡這兩者比重的演出。
《克隆少年》設定了ㄧ個平行時空「2019號地球」,觀眾從入口驗票後,會被貼上貼紙,代表是打過基因疫苗1.0的人類(1974年後出生的人),並拿到一份即將要參與的公聽會文件。開演入座後貼上的第二張貼紙 — — 代表轉換時空 — — 準備到「2019號地球」參與基因2.0草案的公聽論壇。至於,為什麼會有基因疫苗2.0的論壇討論,則是因為在劇情設定中,疫苗1.0至1974年「基因控制局」施打以來,已開始在成年人出現青少年的反祖(atavism)現象,這正是當初疫苗1.0所要跳過的「青少年」不穩定階段。在2019號地球,只要年滿十三歲「即享有完全之公民權利」。
基本上,開頭試圖用「唱」與「說」帶領觀眾進入另一個平行時空,把1970年代臺灣退出聯合國、十大與十二大建設、中美斷交、1980年代經濟起飛、1990年代自由民主等近代發展,與基因疫苗1.0的推行鑲嵌在一起,花了相當篇幅講述這段歷史。而呈現的手法是以低科技技術表現平行世界的高科技想像,包括灰色系的服裝設定與雷射光筆等等。「說」故事的方式是有趣的,等於是基於原本臺灣歷史的竄改與再編造。可是,呈現的手法卻值得討論。就劇情結構設定的第一個在黑盒空間中穿梭到另一平行時空的飛躍,實際展演上的可信度與想像空間,表現並不突出。另一個令人無法進入情境的原因是,演員的表現性與表演性和它本身所設定的劇情是不相容的,它與一般我們對於演員進入角色(入戲)的想像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克隆少年》的演員多數由教習劇場(Theatre-in-Education)的演教員(actor-teacher)組成,翻開演職員名單,多數並不是戲劇系,更多是從事社會服務工作、心輔系、昆蟲系、音樂系、心理系、中文系等背景。換句話說,演教員的多樣性是非常高的,演得像或許就不是聚焦的重點,因為OD表演工作室更強調劇場作為方法以「致力於創造劇場的行動力與社會性的影響力」,原本的缺點也成了《克隆少年》的明顯特色,並不追求演員演得好或像,而更強調社會議題的操作。
演員的角色設定有各領域「專家」和「協調者」(基因控制局局長與專員),同時邀請天使觀察人參與討論(由報名的觀眾組成,一場約十位,每一場參與者皆不同)。這點我很喜歡,立意良善,觀察人比一般觀眾有更多機會在公聽會上參與和提案討論。但也不免會想是否是製作前思考的權宜之計,避免演出時觀眾完全被動與冷場,引發不了對話討論的氣氛。由於一百三十分鐘的演出長度,一般觀眾提問的時間相對來說只佔一部分,天使觀察人則有充分來回討論提案的優先權(以達到對於改良疫苗特性的關鍵字的基本共識),一般觀眾易流於只擔任被動投票的位置,多數時間是在聽專家與天使觀察人發表想法。並且,兩次邀請觀眾投票表決的速度又沒有保留適當可以去思考的時間,就要馬上舉色卡投票,容易落入還沒想清楚的狀況外。換個角度想,或許是作品想帶出的對於臺灣社會現狀的暗渡陳倉,媒體生態所塑造的,流於一時的激情與民粹參與。
「你關鍵的一票將決定青少年的生存與否?但少數服從多少真的就是正確?就是真理?投票真的可以決定一切?」(節目文宣)
OD表演工作室在2016年起開始與臺北市康復之友協會每年進行的「生命中的禮物」系列演出,透過劇場表演的教、學、演來帶領精神康復者進行「在劇場的參與及表達」。或是延續新點子實驗場新作《克隆少年》同樣方法 — — 關注高齡議題的實境實驗劇場《老童話》(臺北市都市更新處「UR Partner 都市再生伙伴計畫」),強調在劇場中開啟對於「現實」社會議題的討論。可以看到討論性的做法在《克隆少年》操作上表達得更為清楚了,我很喜歡這樣開啟「討論與對話」的可能性發生在正式的劇場空間。就劇場的公共性來說,是《克隆少年》最大的特色。讓青少年議題在彼此你來我往的討論中,更釐清每個社會個體的看法,進而凝聚共識。
然而以現行劇場演出的生態來看,一週四場演出,觀眾參與的樣本數與對於青少年議題的關注討論,是否能累積擴大到凝聚集體的共識,以達到透過劇場觸及多數人的公共性思考,想必不是四場演出就能產出效果的。我十分認同不同類型的劇場創作都能有被看見的機會,但懷疑有多少真正可以被觸及與激發思考的觀眾,也就是劇場的買票觀眾在哪?【1】這會不會使得作品所訴求的透過劇場藝術來參與社會議題成為曲高和寡的理想?或許需要演出實際購票的數據調查、售票率,或是需要劇團長年耕耘的受眾提供一點資訊回饋吧,方能做更確實的分析比對。
不過還是必須要說,《克隆少年》在劇場空間打開對於現實議題的參與討論面向,是相當重要的。因為大部分的表演藝術作品更強調的,是那種我們通常會抱怨劇場創作的內容已經遠離現實世界的觀眾,那種更強調創作者的個人表達而不在乎現實是什麼或是(其實)無法(也不願)認真的去想像的;以及那些更關注於形式、概念與美學探討的作品;或是強調對於臺灣文化(主體性、民俗)的挖掘與再創等等,以上這些創作面向當然都是重要的。然而,真正在劇場中履行、投入、關注劇場的公共性、現實性與討論參與,真切關注社會議題的作品,其實是不多的。
誰能(或有權利)決定下一代青少年該長成什麼樣子?就翻轉換位思考與世代鴻溝的角度來看,劇場展演應是能打開對話空間的場域,但如何讓論壇參與更具表演藝術的質地、甚至是基本演員功夫的要求、故事設定的舞台設計構思、影像處理等更龐多的細節的關照,使這個再造、篡改歷史企圖的《克隆少年》,更具信服力及想像力的表演情境。
註釋
1、這並不是針對單一劇團,而是對於目前普遍演出節目過量,在票價越來越高的趨勢下,就整體購票人口而言,提問表演藝術觀眾在哪裡的憂慮思考。首演演出實際上位置沒有坐滿, 在2019年7月13日上午10點34分時查詢後三場的票卷也個別尚有36、13、39張。
2019–07–17首發於表演藝術評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