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箱根:漫漫長路,你想要一個怎樣的旅伴?
想問問已婚人士,夫妻吵架一般是為了大事還是小事?
老姚愛強調,小事不須吵,大事商量著來。
而我認為,生活哪有那麽多大事,生活全在細節。
旅行第二天早上,我們因為細節拌了嘴,饃饃醬一如既往站在我這邊。失勢的老姚鬧著要回家,無辜的饃饃醬以為旅行提前結束,傷心得大哭一場。
仗著會開車,就以此做要挾,弄哭小朋友,實在不是英雄好漢所為。
為了安撫饃饃醬,我答應帶她繼續旅行。雖然去的地方公共交通不便,但也不是到不了。我已經開始想象今晚母女二人溫馨泡溫泉的畫面了。
退了房,我讓老姚把我們送到本厚木車站去搭電車。車從旅館開到車站的5分鐘裏,想到大包小包的行李,我犯了難。
他在站前停下車,我說,我們自己去行,你得把行李送到旅館。
僵持了幾分鐘,最後他問我,今天去哪兒?
旅行這種事,對他就是拆盲盒。一切該操心的事,在他來看都不是大事。
真遇到大事怎麽辦?他會說,都聽你的。
這才是最頭疼的。
這一天,我們的計劃是去箱根。上次去箱根是8年前,那時還是戀愛階段,心情輕盈得多。
箱根的山裏有大大小小十幾家私人美術館,規模比不上都內的大美術館,但特色鮮明。上次去的是玻璃之森美術館和小王子美術館。這次打算去POLA美術館。
POLA美術館
POLA美術館已經開了20年,主要收藏的是莫奈、雷諾阿等印象派為主的西洋畫,也有20世紀以來的近現代藝術品,藏品豐富。它建在山中,綠樹掩映,設計得很氣派,服務和配套也堪比都內,成了不少網紅的打卡聖地。
饃饃醬上次逛美術館是兩歲半,嘻嘻哈哈跑來跑去什麽也看不了。這次快5歲了,能看一點畫了,但耐心不夠。自從有了她,以小女孩為主題的作品特別吸引我的眼球。
逛完館內,我們又走了走館外的遊步道。在遊步道兩旁,設置了不少前衛的裝置藝術。沿著臺階一路往下走,是一個小小的山谷。山谷中傳來悠揚的笛聲。
我和饃饃醬好奇地循聲而去,原來是樹上安了兩個音箱,並不是有人在吹笛子。
這裏的一切讓我想起新婚旅行去FUJI ROCK所見的風景。夏日的越後湯澤,和箱根很像,鋪天蓋地的綠色裏,奇妙的裝置藝術將我們引入一塊神秘烏托邦。
剛到FUJI ROCK的營地那天,我們也為了什麽事鬧脾氣。搭完帳篷,我一個人去會場看演出。據說我們屬相犯沖,一只羊和一頭牛,成天頂角。但第二天就和好了,風吹草低見牛羊,反正最後都要進清真館子。
從POLA美術館出來已是午飯時間,為了趕到大湧谷,我們在便利店外快速解決了午飯。
我和老姚之間的火藥味算是散盡了,但饃饃醬不高興了。
她對溫泉蛋心心念念,但因為堵車嚴重,我和她爸臨時改道去了蘆之湖。沒跟她商量,她生了好一陣悶氣。我一路不停跟她解釋,蘆之湖比大湧谷好玩多了,大湧谷就一個寸草不生的小山包,上面咕嚕咕嚕冒溫泉,可臭了。
我們開車路過蘆之湖畔的一家711,老姚說,這711還在呀,上次在這兒給你買了個PEKO。
這個HELLO KITTY聯名款PEKO是他送我的29歲生日禮物。
那年,HELLO KITTY40歲了,依舊嬌美可愛。因為戀愛的滋潤,站在20代尾聲的我,也絲毫沒感到大齡女青年的壓力。
結婚,生子,回日本,他又陸續送過我幾個不同造型的PEKO。但現在我已經對PEKO失去了熱情。身邊就有個活蹦亂跳的PEKO,還要它幹嘛?
箱根的蘆之湖,不如大湧谷出名,景點卻不少。上次來蘆之湖是早春,首都圈剛剛下過一場多年不遇的大雪。我們去了白雪覆蓋的箱根神社,還坐了海賊船,在湖面上遨遊了一番。
這次來是五月初,正趕上日本的兒童節,岸邊碼頭飄揚著大大的鯉魚幡。
下車時不禁打了個寒戰。箱根在山裏,是避暑勝地,湖邊有風,溫度比鐮倉低不少。得虧老姚在車裏放了件大棉衣,我馬上裹住了。
饃饃醬氣還未消,興致不高。老姚從車裏拿了小拖車讓她坐,又給她買了熱乎乎的溫泉饅頭,好歹讓她答應跟我們走。
我看了看地圖,臨時決定不坐船了,去縣立恩賜箱根公園走走。停車的地方離公園有點遠,本想沿著湖邊走還能欣賞美景,可沒走兩步就跟機動車道合在一起。這條路留給行人下腳的地方非常窄,拖著饃饃醬很不安全。發現對面有一條小路,似乎能通,便走過去。
箱根杉並木
一看石碑,這條路的來頭可不小,是德川幕府時代的東海道。上次在大磯旅行的文章裏提過,東海道是連結江戶和京都的交通要道。大磯那段種的是松樹,箱根這段種的是杉樹,這段路叫「箱根舊街道」。
1619年,幕府把舊的湯阪道廢棄,修了新的街道。這些杉樹是幕府為了給來往的旅客提供歇涼的樹蔭而種植的。這裏是東海道中唯一一段有杉樹的路。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一部分杉樹被砍伐了。所幸的是,在戰後,日本政府意識到它們的珍貴,好好保護了下來。如今,在蘆之湖畔有四處古老的杉樹林,留存著大概420棵老樹。
土路上積著厚厚的落葉,踏上去綿軟舒服,但推著裝載了20公斤體重的幼兒的小車,是難以前進的。
饃饃醬嬌氣,不願下車。我只好說,你自己走到公園,給你買冰激淩。她便利索下車了。
我們都愛極了這條幽靜的小路,這裏的一草一木,殘留著江戶時代的氣息。走在路上,仿佛隨時會有腰間佩刀、腳踩草鞋的浪士迎面而來。
在電視上看過不少時代劇,武士浪人們往來於京都和江戶,只須一個轉場。可是現實中的漫漫旅途要經歷什麽,拍的人很少。
箱根公園旁一個叫箱根關所的景點,一下子充實了我的知識庫。
1.什麽叫關所?
所謂關所,就是交通要道上的關卡。日本最早出現關所,是在公元646年的「大化改新」。
到了鐮倉時代,要通關必須留下買路錢。政府用這些錢修建寺廟、神社。關所就像個高速收費站。
到了江戶時代初期,幕府為了守住江戶,抵禦豐臣秀吉的余黨,在全國53個地方設置關所,作為軍事據點。政權穩定後,關所的作用從軍事據點轉變成了維持治安。關所在幕府倒臺之後的明治2年(1869年)完成了歷史使命,關閉廢止。
江戶時代,每個想從一個地方去到另一個地方的人,上至將軍下至百姓,都要通過關所。一般人到關所要接受盤查,貨物也要通過檢查。但是公務出行不用這麽麻煩。
2. 箱根關所的組織架構是什麽樣?
蘆之湖畔的箱根關所是幕府在修新路的1619年設置的。以它為中心,在小田原、箱根町、南足柄、山北町等六個地方也設置了關所。
箱根關所的工作人員大概有20多名。最大的領導叫「伴頭」,他手下有一個稱為「橫目付」的副手,以及2-4名的番士。他們是從小田原藩派過來的有編製的公務員,每隔一個月換一班崗。
在他們手下還有一些住在關所附近的「臨時工」,做執行的「定番人」3名,幹粗活的雜役「足輕」15名,「人見女」1名(一般由上了年紀閱人無數的老嫗擔任)。這些「臨時工」是世襲製的,在當地人來看是「肥缺」。所有人的工資都由小田原藩來發。
3.什麽叫「出女」?
關所有一個敏感詞叫「入鉄砲と出女」,意思就是從別的地方把「鉄砲」(近代使用火藥的步槍)運進江戶,女人從江戶出來到其它地方,都是關所要嚴加檢查的重點。
嚴查武器進入江戶,很好理解,怕你謀反。而禁止女人從江戶出來是為什麽呢?
這是日本過去的政治製度決定的。以前的日本是由一個個藩國組成的,每個藩國都有領主。他們表面上效忠於天皇,實質上要聽命於征夷大將軍。為了維護集權統治,全國250個以上的大名家庭,需要每隔兩年到江戶參見將軍,並且住上一年。一年之後再回自己的領地。這種製度叫「參勤交代」,起源於鐮倉時代。
「參勤」其實寫做「參覲」,就是參見,指大名從領地去江戶。「交代」是交換的意思,也寫做「交替」,指大名從江戶回到領地。
大名出行,不可能只帶著妻小吧,還得帶家臣、護衛和管家傭人。箱根關所資料館裏陳列著大名出行的人偶群像,再現了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大陣仗。他們當初就是這樣不斷往返於我們剛才走過的杉樹步道。
在1635年,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把製度做了調整。大名必須在一年中來往於江戶和自己的領地。即使離開江戶,也不能帶走正室和將來要接班的子嗣,只能帶走側室和沒有繼承權的子嗣。大名不但要負擔從自己的領地到江戶的旅費,還要負擔一家老小在江戶期間的費用。這樣一來,既給各藩的財政造成了沈重負擔,又能把大名的妻小當人質,大大削弱了各藩的實力。(之前講過的日比谷公園所在地,就是江戶時期大名的屋敷舊址。)
為了防止人質出逃,讓大名失去忌憚,關所要嚴查所有出江戶的女人。不單單是大名的女眷,連普通女人想出關,也要在名為「留守居」的衙門裏獲得「女手形」,也就是通關文書。
4. 「女手形」上都寫些什麽呢?
姓名、住址、身份、出發地和目的地、同行者和所帶物品。此外,為防冒名頂替,對於通關女子的外貌特征,包括發型、體態、手腳上的特殊之處都有非常詳盡的描述。
在關所,由一種叫「人見女」的女性工作人員來檢查身體。做檢查時,連發髻都要被打開細細篩檢,生怕夾帶。
相比之下,男人出關手續簡單很多,為防女扮男裝,連看起來可疑的男人也要交給「人見女」來檢查。
如果一個女人進了關所,在她接受檢查的過程中,任何人不得出入關,只能在門外等候,造成通關擁堵。由此可見,女人當年想出江戶,是「關山難越」。
5. 通關要遵守什麽規定?
日本全國53個關所並不都有嚴查「入鉄砲と出女」的規定,是根據每個地方的需要來製定規則。
箱根關所因為是江戶時代第一要道東海道上的關所,所以管理特別森嚴。管理者會把規定寫在關所門口的一塊叫「禦製劄(高劄)」的告示牌上,讓來往旅客依規行事。
如今在箱根關所立著的這塊牌子上,公布的是1711年幕府頒布的規定:
一、入關旅客請除下鬥笠、頭巾,以供外貌檢查。
二、乘坐交通工具的旅客,請將窗戶打開,以供內部檢查。
三、出關女性請提供詳細文書以供檢查。
四、傷員、死者、可疑人員,無公文不可通過。
五、公務通行、大名旅隊等事先通知的情況,無須檢查。但一行人中如有可疑人員,須檢查。
江戶時代,普通男性旅客想通過箱根關所,不一定要攜帶「手形」,在接受例行盤問之後也可以通行。
比較容易出關的理由是「想去參拜伊勢神宮」(旅遊),「想去泡溫泉治病」(醫療)之類。但很多人為了避免在關所被當成「可疑人員」遭遇嚴厲盤查,還是會事先準備好「手形」,在通關時提交。
他們找誰開「手形」呢?可以找房東、村長等生活在周圍的人來證明他不是流竄犯,也可以出錢讓旅店的老板證明。
看來,男人出關並不難。但「可疑人員」的界定全憑關所的人一張嘴,彈性太大。別說想夾帶私貨、幹點明面上不讓幹的事兒的人,就算是良民,人家說你可疑就可疑了。
但也不是全沒辦法。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要肯花錢。由此,關所產生了越來越嚴重的腐敗。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到了1862年,文久改革中放寬了參勤交代,關所檢查也隨之放寬,簡化了「女手形」。1867年之後,沒有手形也可以通關,關所實際上形同虛設了。
6. 箱根關所的前世今生
如前所說,箱根關所在明治初年就廢棄了。1922年,它被定為國家歷史遺跡。但我估計,那時主要建築已毀損殆盡。
從1965年起,國家對箱根關所的考古挖掘和原址重建的龐大工程開始了。
專家學者從遺跡中挖掘,從史料中考證,一點一點做研究,先在理論上還原出已經消失殆盡的箱根關所。
之後,專業的建築團隊參與進來。在原址用嚴謹的做法,遵照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規模和結構,在現實中還原了歷史上真實的箱根關所。
經過許多人多年的不懈努力,箱根關所在2007年終於向大眾開放,成為箱根引以為傲的文化景點。這才是真正的「修舊如舊」。
關所內最主要的建築,是從江戶口進來右手邊的這一座,它實際上是兩座相連的建築。
位於街道一側的叫大番所,是辦公區,官員在這裏處理文書,「人見女」在這裏做檢查。
位於湖邊一側叫上番休息所,有廚房、浴室、食堂、廁所(古代叫「雪隱」)。
這座建築的屋頂是用被稱為「栩葺」的薄杉板堆疊而成。古時候,整座建築的外觀就是被澀墨染黑的,顯得很莊嚴,有壓迫感。
從江戶口進來,左手邊有關犯人的囚室,也有供「足輕」休息吃飯的地方。
從這一邊的後面可以上山。山上設有瞭望塔,古時稱為「遠見番所」。
山坡不高,但樓梯很陡,一口氣爬上去心跳加速,猛然間看到窗戶柵欄裏一張灰白色的臉對著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瞭望塔裏的人偶。
據說,過去因為種了很多杉樹,從這裏的瞭望塔不能一眼望到蘆之湖。箱根關所所長曾經和小田原藩的領導申請,把塔周圍的杉樹都砍掉。現在在瞭望塔旁邊不遠的地方,還保留著幾棵很老的杉樹。
在江戶時代,蘆之湖上禁止私人泛舟。瞭望塔就是用來日夜不停監視湖上的動靜的。私自坐船穿越蘆之湖,被視為「偷渡」。
老姚對番所門外豎立的長短形狀不一的兵器產生了好奇。他說,這是用來驅趕可疑人員的嗎?有的也太長了吧,拿起來方便嗎?
形狀奇特的兵器確實是用來趕人的,可是和屋檐一般高的長槍,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卻想不出它用來幹什麽。直到我們去了箱根關所的資料館,我看了一幅畫,茅塞頓開。
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在高高的十字架上,幾支長得離譜的槍,從他的兩肋中紮進去。這是公開處刑的場面,殘忍血腥。因為帶著饃饃醬,我匆匆一瞥就走開了。但我多年前看過更血腥的,在三池崇史的電影《以藏》裏。
這種公開處刑的刑罰叫「磔」。「磔」的行刑架不止有十字架型,還有X型、I型、Y型和X+I型等。根據犯人被綁縛的姿態,又有正十字、倒十字和橋型等。
處刑的過程是用長槍不斷捅刺犯人的身體,但並不讓犯人立刻死亡,而是讓他(她)失血過多、呼吸困難而死。有時從行刑到斷氣要經過兩三天的時間。
你一定以為,被施以這種酷刑的是窮兇極惡之徒。但在過去的日本,觸犯一些在今天看來並不算多嚴重的罪,也會被施以磔刑。
比如,不經過關所,「偷渡」出江戶。
7. 有人「偷渡」嗎?
江戶時代,沒有手形,又沒錢賄賂官員的社會底層,出於生計等原因,會選擇「偷渡」。
「偷渡客」叫「関所破り」,在當時的法律裏,他們的行為是跟「弒親」等同的重罪,被抓到只有受磔刑。
盡管如此,也還是有人以身犯險。
在1702年,有一個叫阿玉的少女,就做了「関所破り」。
阿玉出生於伊豆國的大瀨村,長大後去江戶的叔叔家做幫傭。大概叔叔待她並不寬厚,令她非常想家,思念父母。於是,她決定偷偷跑回伊豆。因為沒有獲得叔叔的同意,她拿不到手形,自然不能走箱根關所。
阿玉打算抄山路越過這道關,但從山路到湖邊都設了高高的柵欄。正當她翻越柵欄的時候,被附近的村民發現,報了官。
阿玉被押進箱根關所的「獄屋」裏關了兩個月,等待審判。這間「獄屋」大概3帖,非常狹小,看一眼就讓我的幽閉恐懼癥犯了。而且它就設在路邊,來來往往的人都可以透過木柵欄看囚犯的吃喝拉撒。囚犯如牲口般毫無尊嚴,度日如年。
兩個月後,判決下來了,鑒於阿玉並非大奸大惡之徒,思鄉心切,情有可原。所以,法官對她免除了磔刑。
但是,「偷渡」死罪,是條鐵律,誰也無法法外開恩。阿玉被判處「獄門」之刑。
「獄門」是江戶時代對付庶民的六大死刑之一,翻譯過來就是梟首示眾,首級還要在行刑臺上擺三天兩夜。
阿玉就這麽失去了年輕的生命。民間對阿玉很同情。在她被抓的地方附近有一處小坡,被人命名為「於玉阪」。附近的一個池塘傳說是阿玉被抓時跌進去的,也有的說是阿玉被斬首後,人們把她拉到河邊清洗脖子上的血汙,因而得名「阿玉池」。
阿玉並不是孤例。曾經有一個雲遊藝人組合(4男2女),想從仙石原關所出江戶。但仙石園關所對想去京都的女性旅客一概不放行,一行人被趕回小田原。想不出別的辦法,他們只能從沒有路的荒野裏翻越山巒,但沒有成功。
藝人組合中的四個男人都被處死。這不是傳說,他們的墓至今還留在附近一座叫寶珠院的寺廟裏。
閱讀這些通關困難的故事,讓我自然地聯想到現世。曾經以為在現代社會,出行自由是人人都應享有的基本權利。但權力無時無刻不在考慮著如何方便地統治。所謂規則,守護的不是大多數,而是一小撮。
在箱根關所小小的資料館裏,我還瞥到了一個重口味的歷史細節。
如果關押在「獄屋」的犯人還沒被判決就死亡了呢?關所的工作人員會用鹽將他們的屍體腌製,等待下達判決的那一天,再拖出來施以磔刑。
我問老姚,看到剛才那幅行刑浮世繪了嗎?你感興趣的長槍就是那樣用的。
老姚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敢看不敢看。
他對一切殘忍血腥的事物毫無好奇心,江戶時代肯定當不了武士。
箱根關所能和饃饃醬說起的故事恐怕只剩下大象這一則。
大象過箱根
1728年,中國的商人想為幕府的將軍敬獻一頭大象。在「鎖國」時期的日本,恐怕還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大象。
大象搭船來到長崎,由官員陪同走陸路。它先到京都拜見了禦門天皇。天皇很高興,授予了大象「従四位」的官爵,大概算是四品官吧!
大象接著朝江戶進發,一直走到第二年的5月。從三島翻越箱根山,來到箱根宿的時候,累得再也走不動了。
四品大員生病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萬一有個閃失,陪同的官員估計不是被磔就是被梟首。於是,他們火速把大象生病的消息稟告了江戶方面。
江戶方面送來了大象喜歡吃的饅頭和橘子。日本的「饅頭」不是中國的白面饅頭,而是甜甜的小豆沙包,就是老姚哄饃饃醬上車時買的那種。江戶時代的平民百姓,恐怕一年也吃不上一口,大象卻能放開肚子隨便吃。
終於,大象吃夠了饅頭,鉆過了關所的大門,繼續朝江戶緩緩而去。
它順利拜見了將軍。將軍開恩,向江戶市民開放參觀。
市民蜂擁而至,看到了傳說中的大象,對它贊不絕口。
在箱根關所,饃饃醬不停地催著我們兌現冰激淩的諾言。老姚不同意,但許諾的人是我,不可言而無信,便給她買了一只。
老父老母坐在賣店外面,看著她吃成大花臉。這時老父開口了。「對孩子要多鼓勵,而不是獎勵。別讓她覺得努力就要有回報。」
老母覺得老父總在沒用的地方窮講究,他所謂的規矩也是彈性很大。吃饅頭不算違反原則,吃冰激淩就算?行了,別難為孩子。
吃完冰激淩,我們終於可以走一走箱根公園了。
我又一次選了沿湖的那條路,想欣賞一下湖邊的風景。誰知這條路全是高低起伏的臺階,老姚只得擡著小車吭哧吭哧地爬。
他這人有一點好,我選的路再坑,他也跟著走,基本不抱怨。在我們相處的十年中,大事小事都是選擇權給我,後果他來扛。
爬到最高處,欣賞了一陣鳥語花香,湖光山色。此時日已西斜,我們決定快點回去。
一到平路上,饃饃醬就麻溜地爬上車,不願多走一步。老姚笑著瞄了我一眼,這像誰?
我看看他奮力拉車的背影,再看看端坐在車裏的小小背影,按下了快門。
若說這一天豐富的旅程中,我最想永遠留在心裏的畫面是哪一幕,就是這一幕。
他不會永遠年輕,她也不會永遠天真,現在就是我最幸福的人生階段,要珍惜。
到停車場時已經6點。我不想再吃一頓711便當,想著能下館子飽餐一頓。開車一路尋找,卻發現蘆之湖周邊的餐館基本打烊了。旅遊景點的餐館只做中午生意,遊客的晚餐一般都是旅館配套的。
奈何我訂的是伊豆高原的旅館,車程一個半鐘頭,並且不提供晚飯。於是只能在饑腸轆轆中上路,期待路上能找點吃的。好在饃饃醬一上車就睡著了,沒有喊餓。
車在沿湖的盤山公路上奔馳,夕陽下能看到大大的富士山,晚霞格外壯美,不少遊客把車停在路邊拍照。老姚問我要不要停下,我此時暈得不行,讓他趕緊開。
天色很快暗下來,車進入密林深處。羊腸小道,九轉十八彎,且沒有路燈。老姚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而我在車裏搖搖晃晃,也不敢閉眼,簡直像在做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山路上開了兩個鐘頭,沿途沒見到一家營業的餐廳。抵達旅館,進門時我已虛弱得話都說不出了。
迎客的老奶奶告訴我們,在車程10分鐘的地方有一家GUSTO,營業到晚上10點。
那一刻,我覺得得救了。
旅館設計得很法國風,到處裝飾著洋娃娃和小擺件,但我無心欣賞,一進房間就撲倒在床上。
老姚馬上帶著饃饃醬出去買飯,終於在9點,我們吃上了熱乎乎的晚飯。飯後一起泡了個家庭溫泉。伊豆的溫泉夠臭,是真溫泉,進去以後骨頭都酥了,我的頭疼被瞬間治愈。
想起早晨賭氣想獨自帶娃旅行,不禁莞爾。要實現母女溫馨泡湯這一目標,期間所經歷的艱難險阻超出了我的想象。
漫漫長路,沒有老姚還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