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失敗嘗試跟一次簡短的實驗。

2023.7，離開台灣以前。第一次嘗試寫信給你。

嗨，小朋友。你還好嗎？

我盡力輕鬆地開啟這一切，雖然我已經做好了你會被我嚇到的心理準備。但我想我永遠也沒辦法做好你會因此討厭我的心理準備。（至少，我也應該信任你不需要我做這樣的心理準備。）

也許你會覺得，這一團東西太大了。也太複雜、太多細節，你不知該如何處理。

我想你可以稍稍放心，我跟這團東西玩得很開心。當然，這裡的「開心」並不是字面意義上那種平整、舒展的開心。如果願意，你可以在其中看到我的許多糾結、輾轉、猶疑，甚至是不舒適。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曾體會過，其實不舒適才帶來產出，皺褶之間才可以容納精緻的結構。

而一直以來，我是這樣容易愛人，年近三十，我也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擺盪。每隔幾年，我就會像這樣把我的心蠻橫地交給一個他者，全然不理對方是否願意收下它。你已經是我這些年茫茫的暗戀中令我最舒適、安心的一個。你的在意與關注是那樣大方地送贈於我，卻又奇蹟一般地幾乎不留令我想入非非的餘地。我實在要為你令我得到如此奇妙的體驗而感謝你。

而歸根結底，這一團東西是不需要你來處理的。它是我的情緒，像氣球一樣鼓脹地掛在我的身上。我一直都非常清楚，它與你無關，我不會希望我的心思越界影響在界線以外的你。

但我也再清楚不過，無論我打多少預防針，只要我邀請你來看我的內心，這一切就不可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如果我的莽撞改變了任何你本來覺得不錯的狀態，對不起。但我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已經無理地隱瞞了你很久。我持續享受著與你之間輕快的互動，但我從未擺脫未能誠懇待你的愧疚。

總有一天，我需要以我本來的樣子，面對你。

從大概2022年的年尾，我驚恐地發現，自己大概是開始對你動心了。我花了幾週的時間確認它、習慣它、接納它。

每一次，我都是從夢境中漸漸看清自己的心思。第一個與你親近的夢會讓我覺得荒謬。我想自己大概只是腦袋壞掉，隨機在記憶中抓一些組合，這什麼也不能代表。隨即是第二個，第三個。幾乎是同時，我意識到我很喜歡你來找我。

起初，我不覺得這樣是合適的。我想我大概會被你當成怪姊姊，隨後出現在你跟其他朋友的吐槽裡。於是我非常自然地向這個世界隱瞞這一切。後來我慢慢接納自己的感受，可以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幾個親近的朋友。但我仍舊沒辦法對你講出我的感受。

我想我太珍惜跟你之間輕快的互動，太擔心一旦我說出我的渴望嚇跑了你，這一切虛幻的快樂都將如煙霧一樣飄散。我沒有辦法承受不能再跟你互動的風險，於是我只能壓抑自己的表達慾，把自己縮小，好好收納。

但這一切實在是太洶湧，如果不能夠讓你知道，那麼我需要一個出口。於是我選擇，用這個帳號記下一切。我享受創作（你大概知道），而我意識到情緒是我創作的養料。某年某月我回看我在上一場暗戀的時候寫下的文字時會忍不住感嘆「啊我那時候寫得真好，我再也寫不出來這樣的文字了」（自戀鬼），於是在這場情緒降臨的時候，我便有意識地決定，這一次我要做更詳盡的記錄，我要寫下我的心，我要在情緒浪潮上衝浪，我要在無盡的起落中把握自己的平衡。
（事實證明，我這一次也的確做得更好。我沒有像上次一樣給對方帶來困擾，也有了更多的產出——雖然平均質素不一定有高過上次，但的確留下了更多數量的文字令我自己非常喜歡。）（自戀鬼again）

只是我仍舊寫了這一封簡短版本的信給你，因為我想你不一定會有時間/耐心看完這個帳號裡落落長的一篇又一篇文字。如果你願意看，那麼我當然會是開心的（同時也會是害羞的啦）。但我想你選擇不去看也沒關係，我想我太理解，人與人的悲歡不相通，而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2023.11，第二次嘗試。

（上一段寫在我離開台灣以前。後來我決定不告訴你，就把這篇草稿擱置了。在我離開台灣以後，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聯絡，一切會結束，我會重新變得舒展起來。但我們反而花了更多的時間跟彼此聊天，我也覺得我彷彿更加懂得你。我常常計畫一直以這樣的距離陪你更久，但我最近覺得，也許我沒辦法一直容許自己沈溺在這樣的心態之中。）

Dear 宗弘，

你好哇。真抱歉，我得跟你承認，我不小心喜歡上你了。這件事情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一開始，我常常自豪於我是如此擅長隱藏自己的心。但隨著我們越來越親近，我越來越沒有辦法想像，在你的視角，你要如何合理地不加曖昧地理解我的行為。

我常常想，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但你並不準備向前踏一步，一定是覺得我作為一個輕鬆的朋友比作為一個想靠近卻不可得的戀人要更好。你也許不喜歡我侵入你的個人邊界，不希望我再關心更多。你要知道，大部分的時候我也願意只做你的朋友——跟你聊天已經讓我足夠開心，而（在所有跟你的互動中）我（幾乎）最不願令你感到困擾。（我本來的句子裡沒有括號。但寫著寫著就想到我用了「最」，那麼我真的能證明我沒有更不願的事情嗎？）

2024.8，意識到我也許真的可以離開你了，決定再試一次。

親愛的小朋友：

你一定想像不到，我曾經多少次打開一個文檔、打開備忘錄、打開matters的網頁，甚至抽出一張紙，寫下一樣的收信人，跟無數種不同的開頭。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一封信被我寫完，最終送到你的手中。我猜這一切對我來說還是太難了一些——面對一個看上去永遠輕快、永遠不在意的你，坦誠地展示我的這些沈甸甸與濕漉漉、過度在意與過度思索。這好像是赤裸地把自己攤開一樣難為情。

一直以來，我都足夠鬆弛、自愛，相信愛是禮物而不是負累。只是面對一個幾乎跟我完全相反的你，我不再可以像是以前那樣篤信我的判斷。你似乎並不認為愛是禮物，畢竟在你眼裡，無用的情緒應該儘早被刪除，以免影響你時刻不肯停歇的產出。我的情感顯然對跨越我們之間的山谷毫無用處。我反覆糾結，反覆擺盪，每一次都落在這個名為「不說」的均衡。我想，只要我仍舊眷戀與你之間的連結，我大概最好把這一面的自己好好藏起來。

於是你大概可以想像，我第一次聽你提到SYQ對你的喜歡的時候，內心湧起了好多困惑。為什麼他可以大方地跟你承認他的喜歡，之後你們仍舊像是很好的朋友一樣互動。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做到這件事。我還記得有一天我跑去問你，似乎你的答案是，因為他的喜歡很輕鬆。嗯，也許這也應該是我給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要怎麼樣輕鬆地喜歡一個人。我的情感太深沉、太複雜、太多細節，我猜你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但我想我可以稍稍讓你放心，我完全不需要你來處理什麼。在我決定要跟你坦誠地講我對你的感情的同時，我也做好了讓你有辦法完全甩脫這團鼓脹的麻煩的準備。我想要讓你知道，我接受你的任何回應，包括不回應。我對你的態度沒有任何期待，如果我的信讓你感到任何程度的不舒適，那麼你完全可以當作沒有看過這份文字，你也完全可以不再與我聯絡。

說實話，這份準備比我想像的要更久——我本來以為我們的交集會在我離開台灣以後結束，於是我打算在離開以後，再全盤托出我的內心。可是我們之間的交流居然就這樣再持續了一年，老實說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時我不捨得放棄跟你的交流，於是我就無限期拖延，拖延到我有一陣子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這件事了，我只會像這樣一直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裡做你一個不痛不癢的朋友，直到多年以後可能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曾經這樣愛過你，那時也就無所謂要不要對你說出這件事了。只是最近的某天以後，我再一次感受到，你似乎不想要跟我有更多的交流了。（我明白，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你大概只是忙，或者只是覺得相比你生活中的其他光亮，我稍顯無趣。理性的我，完完全全理解這樣的狀態。）那時我感到失落、壓抑、難以理解，但更加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一週以後，我居然也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狀態。我發現，我的情緒比我想像中的更好管理。只要我不期待來自於你的消息，那麼我居然也就很快感受不到那些失落帶來的壓抑。

我很快意識到，不是你的拒絕與遠離讓我失落，是我對你的期待落空讓我失落。（我想到有一天跟你聊天的時候，你說我願意長懷期待好辛苦。）於是我終於決定，這一次，我要把信寫到結尾，跟著按下發送鍵。這樣如果今年年尾我再回台灣，就不必像去年我回台灣一樣，在反覆的期待見面與期待落空之間起起落落。即使你不準備回應這些麻煩事，我頂多帶著「對跟台灣的其他部分重逢的期待」回去，我一樣可以很快樂。

你現在正在讀的，是我用matters帳號寫的一篇文章。在這個帳號中，還有七十幾篇文章，全部都與你有關——或者更準確地說，它們全都可以與你無關。你知道，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我清楚地知道關係的邊界，如何管理自己的預期，以及愛應該有的樣態。我一直相信，我的喜歡完完全全是我的事情，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它們絕對不應該跨越邊界，給你帶來任何一點困擾。我也認同你說過的，對一個人的喜歡源於一部分對方的特質，以及建立在這些特質之上的，我的想像。它們抽象、飄忽，難以被預測。但與你不同的是，我並不因為它的抽象，就無法欣賞、肯認它在我生命中的意義。

比如說，喜歡你，毫無疑問地，讓我變成更好的自己了。這樣聽上去似乎有一點點工具化你，但我寫下這些，是真誠地想要感謝你的。謝謝你的存在，謝謝隨機之神讓我遇見你，無論未來能否繼續同你有交集，都謝謝我有機會擁有這一段美好的重合。你大概猜得到，我決定去捐血、終於打敗長久的拖延決定去規律運動、終於打敗長久的拖延開始慢慢讀完了一些紙質書、終於打敗長久的拖延開始早睡早起⋯⋯我最近生活中所有令我更加喜愛自己的變化，幾乎都跟你有關。

我對你的喜愛從2022年的年尾開始。一開始我很驚恐，因為我不覺得這樣是合適的。我想我大概會被你當成怪姊姊，隨後出現在你跟其他朋友的吐槽裡。於是我非常自然地向這個世界隱瞞這一切。後來我慢慢接納自己的感受，開始在這個帳號裡記錄它們⋯⋯這些記錄實在是有夠多，我猜你大概沒有時間看完我在這個帳號裡面寫的文章。概括地說，我跟頭腦裡這團「喜歡你的感覺」玩得很開心。當然，這裡的「開心」並不是字面意義上那種平整、舒展的開心。你如果願意點開，也許可以在其中看到我的許多糾結、輾轉、猶疑，甚至是不舒適。但我記得我也跟你提到過，其實情緒的起伏才為我帶來產出，皺褶之間才可以容納精緻的結構。在所有的這些記錄中，當然有一些不免只是情緒浪潮頂端無謂的宣洩，但另一些——我自己重讀的時候都忍不住感嘆，我寫得真好XD（自戀鬼）。

我沒有想到我有辦法愛你這麼久。但最近我愈想愈覺得合理——你的聰明、你的良善、你對自己時刻向善的自律，實在是太稀有，稀有到我不相信我有辦法再遇到另一個你。當然，另一部分的你對我明顯的推開也讓我明白，我同樣不能幻想靠近你。最近我常常覺得在Melbourne認識的新朋友們，多多少少總是有一點點無趣——這個念頭總是讓我想起你。想起我在面對你的講述的時候迴盪著的笑意，想起現在的你，在地球另一端的金字塔尖兒，大概遇到了許多跟你一樣發著光的人。如果我再悲傷一點，我會覺得我佔據你的注意力資源是不道德的——我很難想像自己可以帶給你什麼，但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帶給我許多。當然我說這些並不是妄自菲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光亮所在，只是我反覆確認過了，你並不在意我的光亮。剛跟你聊天的時候，我曾經也幻想也許有一天，如果你真的遇到難以處理的情緒，你可能會需要跟我聊聊。但隨著跟你相處越來越多，越覺得我這份幻想出的被需要與自顧自地填補實在是荒唐。你看上去太好了，太完整了。我在你那裡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必須要好好地待在自己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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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說，我還是愛我的新朋友們。我猜我不應該拿你當做基線——跟你比，這個世界上，究竟誰是有趣的呢？我不知道。）

（寫到一半的時候，跟你聊天，你說你收到稱讚的時候會感覺到「毛骨悚然」，收到情感表達的時候更會。真他媽難搞，你真的好煩。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
好了，抱怨完了。我還是沒想好要怎麼跟你說。也許用更簡短的方式吧。我甚至連這封信都還沒寫完欸。你怎麼總是有辦法勸退我？）

(Planning) 2024.9.22，hopefully，我會把這個發給你。

嗨，今天是我30歲的生日，我決定在這一天送自己一個禮物。但當然，我也必須考慮到你的感受，所以我把這件事以盡可能最簡短，最不激烈，最不頻繁的方式呈現給你。I think I like you more than a friend. 我猜其實你也許早就看得出，畢竟這件事已經持續了一年零九個月。到此，我知道我已經遠遠超出了你對於情感表達/稱讚的quota，所以我保證，我接下來都不會主動跟你講話，以免加劇你的毛骨悚然。當然，如果你的好奇超越了你的毛骨悚然，隨時歡迎你來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會坦誠地回答你。

（p.s., Relax，我沒有在期待任何回應。你完全有不回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