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四)
四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面前站着一个打扮得像房产中介一样的房产中介,和一个看房子的小年轻。他们正在尖叫,因为我闯进了这个房子。但实际上,是他们闯进了我的房子,我的观点是这样的。不过我死了,所以我的观点不重要。至少在他们眼里,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在房产中介眼里,世界是这样的:世界上有许多房子,有一些房子有人居住,有一些房子没人居住。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一些人有房子居住,有一些人没房子居住。房产中介的工作就是将没有房子住的人赶到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去,这不仅是赚钱的把戏,更是为了响应社区号召,不让无家可归的人在大街上抹黑伟大城市的美好形象。
在房产中介眼里,这间房子是这样的:这是个前任主人刚死的房子,因此售价不高。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因此很多人会想要买。这一切在房产中介眼里都是合乎道理的,井井有条。美中不足的是,在这间房子的卧室里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让这个人迅速离开。
房产中介问我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说我住这里。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我。他说你不是死了么,我说我没死,社区弄错了。他说哦这样啊,那你先去找社区,别耽误我工作。
所以我去找社区,但我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社区的人说,证明一个人死,我们有不少办法,很多法医都会去掰掰眼皮,摸摸动脉,然后我们只要看他是摇摇头还是挥手叫救护车就知道这个人是否死了。但是证明一个人活着的技术,现在还没有被开发出来。我说那怎么办?你要我死在这里吗?我歇斯底里了,他们很害怕。他们说你要冷静,不要想不开。这件事有很大的黑色幽默的意味,但当你是这件事的主角的时候,恐怕你不会觉得这件事很好玩。
我以死相逼社区的事最后是X解决的,在我歇斯底里的时候,X在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意识到我是我,并且我没死。在我拔出水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了。在我拔出水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死。X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你不要太急,我们也没办法。我想了一会,如果我真的这么冲动的话,那我就真的变成社区通知的那个模样了—简而言之,是个死人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冲动。我说那好吧,那我回家去了。
我的钥匙开不了家门了,这是因为这不是我家,而是一个等待出售的房产。如果我愿意,并且我活着的话,我可以把它买下来,住进去。但是我既不能买,也没钱买:我不能买是因为我死了,我没钱买也是因为我死了。前一个问题可以通过证明自己没死来解决,后一个问题,即便我证明了自己没死,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把这套房子买两遍。
社区把我送去了拘留所,把我认定为盲流。我说我没犯法,为什么要把我关到铁闸门后面呢,他们说没办法,你现在也没地方去,住酒店要身份证不行,自己的房子也被收回去了。在社区调查好你的问题之前,你就在这呆着吧,到时候你的房子也会回来的,工作也会回来的。
社区把我送去拘留所,不免说了不少冠冕堂皇的话,他们说尽管我们对你的事情有一些错误,但是我们会解决的。这段时间委屈你一下,即便你没有房子,我们不会让社区居民没有地方住的。看这样子,我以为我是要住进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实际上只是把我扔进一个有长凳有饭吃,和一群奇怪的活人关在一起的笼子罢了。
实际上整个社区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在我住进拘留所的时候,一切都在合乎规律地运行。之前那个对我感到罕见的地铁安检员,正在麻木地盯着安检机里的一个个大包小包,形如老僧入定;X仍然在做着我听一次忘一次的工作,不久之后我就会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但直到现在,我对他的工作依然在不停地忘记;公安正坐在警察局里,桌子上的玻璃茶杯里的茶叶比水都要多。我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意识到我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