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第一章(15)

韬韬步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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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蓋一個秘密,需要一個謊言;逃避一個秘密,需要生命的代價;當秘密暴露時,卻發現一切皆荒唐。曉東有一個秘密。告訴她秘密的人已经死去,寫著秘密的白紙黑字也已化為灰燼。她帶著秘密来到荷蘭,在這個田園國家開始平靜的新生活。然而,靜好的歲月未能維持多久,經濟危機和文化衝突讓她成為一個負債累累、無家可歸的單親母親。困境中她向曾經急於逃離的人求救,換取解救的代價則是不得不重新面對秘密即將被發現的危險……

差一點|第一章(15)

托馬斯並未去大赦國際。他依舊騎車橫穿整個阿姆斯特丹到超市上班,並將一週五天八小時的工作換成四天九小時制,同時少拿幾天年假。他也讓我申請同樣的調動,這樣我們就能每週各負責亞當一天,剩下的三天送亞當去托兒所,經濟上還是可以承擔的。

“考慮考慮,”我答,實則不願辭退劉阿姨。

見我沒有下文,他又借助婆婆来跟我周旋。 

“亞當的保姆有上崗證書嗎?”婆婆明知劉阿姨是黑工,卻還這樣問,明擺著要用這個藉口弄走她。

我也跟她打馬虎眼:“不知道,我去問問。”當然再也沒有給她答復。

這天剛到班上,張主編被一個電話叫走了。我找了兩篇報紙文章準備編譯合成為一篇:荷蘭人富有程度世界第五,但是有110萬窮人,全國九分之一的兒童生活在貧困線下。為了不讓中國讀者產生誤解,我打算解釋一下荷蘭對貧困的定義:荷蘭的窮人雖然收入低於政府指定的界限,但是不必擔心溫飽和醫療,有的窮人甚至還擁有二手車,他們只不過沒錢旅遊、上館子、看演出、買好衣服罷了。我的生活比窮人又好得到哪兒去呢?

正想著,電話進來了。對方說她是荷蘭之音的。

“對不起,負責人出去了,”我說。

“请问什麼時候回來? ”

"難說。  " 。

“能跟您談一談嗎? ”

"請問什麼事?"

"貴網上周的文章《中國企業在荷蘭的收購之路》構成了對我們26日同名文章的抄襲。"

“对不起,這篇文章是經過編譯的,不構成抄襲。 ”

"你們可以轉載,但一定要忠於原文,並註明出處。"

"我們做的是編譯摘要。"

"你們做的是不經許可的斷章取義,這是侵犯知識産權的批准。  " 。

“还是请您跟負責人直接談吧。 ”

"請他回來後打這個電話:031-2567896。 我叫馮德霍特。 "

"好的,馮德霍特女士,我會轉告他的。"

我記得那篇文章,出自我的手筆,卻是張主編的主意,也經他過目。 他們會將我們告上法庭嗎? 我急忙撥張主編的手機,手機卻在他的臥室裡響了起來。 我掛了電話,幾秒鐘后臥室裡手機又響了。 他在找手機? 我走過去接聽。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卧室。 空間窄小昏暗,窗簾沒拉開,充斥著隔夜的濁氣。 牆邊放著只折疊衣架,上面散亂晾著幾條發白的內褲和破了洞的襪子。 靠牆是一張單人床,被子攤開,被沿下伸出一只腳。 我连退幾步,肩膀撞到門框上。 兩米之外望去,那只腳白皙豐滿,塗著紅色的指甲油。 我退到門外,探頭往裏瞧。 那只腳還在原處,紋絲不動。 我乾咳一聲,仍沒有動靜。 被子裏鼓鼓囊囊的,隱約是人形。 我嗅了嗅,除了隔夜的濁氣之外,沒有任何異味。 我再次上前,在離床半米處停下,伸手摸了摸被子,確實是具人體。 我隔著被子推一推,依然沒有動靜。 被子那頭露出幾絲黑髮,襯著白色的枕頭格外顯眼。 細看,黑髮邊上還有縷金髮,白沙般的浅金。

我把被子猛得一掀——兩具赤裸的女性人體躺在那裏,渾渾圓圓,沒有肌肉線條。 我拍一拍黑髮女人的腿,原來是具充氣娃娃。 兩具充氣娃娃! 我大笑,隨即感到恐怖。 從小我就怕洋娃娃。 在她們死屍般的軀體上似乎隱藏著未泯的靈魂。 越是逼真的娃娃,靈魂也越是逼真,也愈加恐怖。 我敢肯定這兩具娃娃的頭髮是用真人頭髮做的,可我不敢上去摸。 我扯住被子,拉到娃娃的頭頂,將她們的頭髮蓋得一絲不露,把四只腳也完全籠住。 

手机又響了,我接起來。 

“又不是處女,有臉要五百? ”一個粗重的男聲笑。 

“你找張主編? ”

笑聲乍止,幾秒鐘後咕噥了一句:“媽逼,有真了啦! ”電話斷了。 

我把手机放回原位,不小心碰到床边椅子上的索尼筆記本鍵盤。 顯示幕亮了。 螢幕上一串貼子:“250賣不賣? ”“管送嗎? ”“能放氣保存嗎? ”“用過多少次? ”

我把螢幕往下滾,看到張主編的原帖:"買了新娃娃,急轉一個二手娃娃,床太小,3P玩不開。 雖然是二手的,但是質量還是不錯的,當初一萬多人民幣買的。 底下可以換新的,人聲可以調節語言種類,下面帶加熱,可裝潤滑劑(自己買),帶震動,嘴也能用,而且強度都可以調節,另有六套衣服一起贈送。 誠心者請聯繫,0643222753。 " 。

門裏有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連忙關上筆記本,回到會議室桌邊。 

“妈的打起来了,还放火! ”張主編邊進門邊說。 “警车、消防车全来了。 別看荷蘭人平時幫著西藏人喊,到出事了還是向著中國政府。 明擺著的嘛,你說誰厲害? 荷蘭人不傻。 全是利益,政治說穿了就是利益。 ”

他往卧室走,我連忙跟過去。 

"你說什麼,放火?"

"企圖自焚。 嚇嚇人的。 在使館門口點了堆火,只扔進去一隻鞋子。 "

他打開索尼筆記本。 我的心猛跳——忘了將顯示幕恢復原位了!

“有人找過我嗎? ”

“荷蘭之音的來過電話。 ”

“又是那群腦癱! ”

"你認識他們?"

"去年就來找過茬,絕不能理他們。"

"他們說我們侵犯了他們的智慧財產權。"

"侵犯了嗎? 他們問過律師嗎? 荷蘭人就會裝腔作勢! 怕他們? 連荷蘭員警都幫我們,還怕這群傻逼? " 。

他滑動幾下滑鼠,看了眼床。 我做好對峙的準備,又為自己的緊張不解,是他應該感到恥辱才對。 我的目光接觸到張主編會意的笑眼。

“你看咱們的關係是不是可以上升一層了?” 

“什麼關係? ”

“沒想到你那麼單純,”他半是責備半是嬌嗔。 “咱們是不是可以發展成戀人了? ”

“我已經有丈夫和孩子了! ”

"我知道,知道。 "他的聲音急促而溫柔。" 咱們倆之間有一種聯繫,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了。 我知道你也有同感......"

“嗨,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找感覺的! ”

“工作? ”他冷笑,語調輕微一轉。 “進男人的臥房? ”

“給你面子,你不要面子! 你——”羞惱中我把被子一掀。 “你變態! ”

"你跟我好,我就把那隻新的也賣了。"

 我气得接不上話,一句不回又觉得太让他占便宜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賣了吧,賣了死的去買活的!” 

“要買活的我早買了,紅燈區的東歐妹子,25歐元一炮。 ”

我的手機恰到時機地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我連忙拿出來。 

“震動? ”他淫笑。 “晚上是不是把它放在下麵? ”

“快回來! ”手機那頭托馬斯說。 

“這就回去。 ”我不問緣由,拎起包沖出去。

“我每天幹她們十次,她們也比你乾淨! 讓鬼佬操的髒逼! 你的洞比她們的十個大! ”

踩动起自行车我開始覺得異樣:托馬斯從家裏打電話來? 他不是應該在上班嗎? 劉阿姨在哪兒? 難道亞當出事了? 被拐了? 劉阿姨帶著他逃跑了? 我拼命蹬車。 市中心騎不快,外國遊客們把自行車道當人行道,泰然自若地在上面閒逛。 我按鈴,鈴聲中帶著憤怒。 遊客回頭,我蹭著他們沖過去。 他們驚愕地站在自行車道中央,有一個人對我豎起中指。

離家五十米遠,我聽到孩童的嚎叫。 亞當! 我的心抽緊。 再一聽,不是亞當——亚当的声音更加清脆。 家裏樓下停著輛警車。 兩個壯漢員警正將扣著手銬的劉阿姨從樓裏帶出來。 托馬斯抱著亞當跟在後面。

“曉東,你跟他們說,我沒拿你的錢! 我是親戚,來幫忙照看孩子的! ”劉阿姨見到我便喊。

“怎麼回事? ”

“快跟他們說! 我說他們聽不懂! ”

“你沒給他們看條子? ”

"看了,可他們還是嘰裡呱啦跟我說一大堆,我聽不懂。"

"請您的保姆出示她的證件,"一個員警對我說。

"對不起,她的證件不在我這兒。"

"請讓她出示證件,"警察重複。

"他們要看你的證件,"我對劉阿姨說。

"不行! 第二次被抓到就要遣返了。 你就跟他們說我是親戚,證件丟了。 "

"如果她不拿出證件,我們就要把她帶走了。"

“快跟他們說呀! 你說了沒有? 我說他們聽不懂。 ”

“她是親戚,”我對員警說。 

"我再說最後一次,請出示她的證件!"

"她的護照丟了。"

兩個員警二話不說,抓起劉阿姨的胳膊。 劉阿姨猛地用肘把她一推。 

“嗨,頂撞員警! ”警察把她推进车,将後廂的兩扇門一撞,鎖上。 

“晓东! 曉東! ”劉阿姨從裏面用拳頭砸門。 兩個員警跳上車,把車開走了。

“她不該衝撞員警的,”托馬斯說。 

“你跟員警說了什麼? ”

“沒什麼。 他們問我她有工作許可嗎,有戶口嗎,我說不知道,要問你。 他們又問她來做了多久,拿多少錢。 ”

“你告訴他們她拿錢啦? ”

“每月八百,不是嗎? ”

"你! 你腦子怎麼轉不過彎來? 她走了亞當怎麼辦?  " 。

“這個問題我不想再跟你爭論了。 ”他朝電梯走去。

罰單3900歐元,我動用了存款。想到孩子永遠再也見不到劉阿姨了,我心裏一陣酸楚。然而劉阿姨終究還是要回國的。她的兩個兒子正在家鄉等她,老人們或許每天在他們睡前跟他們講媽媽的故事。他們想像中的母親跟真實的有多少距離?遣返回國雖然不是件光榮的事,但對劉阿姨和她的家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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