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生、貓死,那些貓貓要教我們的事!
活著
一直到了父親過世後,我才對於「活著」有了另一個認識,或者說應該是父親突然的死去,讓我終於明白了「死」就是那麼一瞬的事,在還能活著的時候,盡可能的好好活好每一天。
◯四年,那是我第一次向其他人表露出「活著什麼都沒有興趣」的意識,在那之前的二十多年人生,我都不知道「活著」到底要幹嘛?我只是很努力的,過著不給身邊的人找麻煩的日子。
當時的女友有七、八隻貓,朋友偶然撿到貓,她想著讓我養貓,也許我對「活著」有另一種想法。我收了兩隻貓,其中一隻跟前跟後的,讓我從一個生物身上,獲得了一點「活著」的感覺。
那隻用我兒時家人喚我的小名命名的貓,在分手後我沒將牠帶回高雄,我知道母親不愛貓。而回南方的我,又沉入黑暗憂鬱中,直到父親突然離世,我才勉強的用分配到的一點錢,開始尋找「我活著到底要做什麼?」
貓弟與貓妹
我很少向父母要求什麼!一個從小對活著缺乏想像的孩子,除了溫飽,我也甚少要求任何太奢侈的物質或關愛。如果我開口了,那必然是「我希望看在我平常不吵不鬧的分上,希望能被同意的事」。
貓弟在父親離世的九個月後◯九年的春天,用牠響亮的叫聲吸引了我的注意。整個午後,牠拚命的叫著,我聽了兩、三個鐘頭,才下了樓依著聲音的方向,從爬滿著蟲子和一堆汙穢的臭水溝裡撈起了牠。
我養過貓,我知道流浪貓沒跟上母貓,要不是被母貓不小心落掉的,要不就是母貓不要的,被人撿走的,母貓更不可能要了。我又掙扎了一會兒,才決定把牠撈起帶回家中清洗乾淨。
然後呢?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母親允許嗎?
父親走後,我進入了整整十年只要想起他就會哭得無法呼吸的狀態,誰都可以輕易打開我的淚腺。
我找了個箱子,將清洗好的貓弟放回平時我們常看見大貓出現的草叢裡放,希望有貓媽媽可以帶走牠。
才不到半天,我心軟又走回那個草叢看著那隻傻貓被蚊蟲圍繞,奄奄一息。姊姊至今天都會說起我那天的樣貌:「你還一邊哭一邊把牠抱回來。」
是。我如果哭了、開口了,就代表我對某些事還有渴望。
我把貓弟帶回了家中破涕為笑。
就當我與姊姊去張羅養貓所需的東西,母親來電了。
還有一隻貓的叫聲,我只找到貓弟卻沒有找到另一個聲音的源頭。母親說:「我又撿了一隻回來。」
這是什麼戲劇化的情節,我心裡的笑容更開懷了:一隻我撿的、一隻妳撿的,就不是我強迫妳同意我的請求XDDDD
母親自此之後,成為一個身上一定有貓糧的愛媽。母親似乎在貓身上,找到了她不太會照顧孩子所以疏離不算親近的情感投射對象。
母親表達悲傷的方式
公寓地下室經常是浪貓在冬日棲身的所在。貓媽媽常常因為沒有機會進地下室把奶貓留在那兒數日無法回來,我們有養貓的人都會盡可能的留一個小縫給貓媽媽進地下室,讓牠養大貓兒帶走,但南部人對貓實在有太多習俗傳言,總是抱怨再三,若遇到小小孩們好奇會想去玩貓、弄貓,貓媽媽自然也不願意靠近。
一六年。就有一隻還沒斷奶的奶貓被我帶回家裡,以為能養活!
我沒有養奶貓的經驗,貓弟與貓妹帶回時都能吃泡軟的飼料了。
母親的焦慮經常影響我敏銳的神經,我經常都在隨時炸鍋的狀態。
我上網查也問了有沒有人可以接手,那時母親尚未如現在認識許多貓友,甚至我們根本沒有想起找找有沒有寵物醫院可以照顧。
母親每一天的焦慮壓在我身上,我沒法處理,小奶貓成天從早到晚叫了餵食,母親便跟著牠的叫聲,在我身邊潑灑她快要不能控制的焦躁。
母親是老一輩的人。即使她前衛的接受了我的性向、忍著旁人對我啃老的質疑看我成天在玩電動賺錢,關於她自己的情緒,她從來沒有正視過。
沒有養活一條生命,母親萬分自責(殊不知奶貓的照顧是一門學問。)她悲傷,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極盡所能的憤怒,控訴我們沒有認真照顧。
那是我第一次那麼鮮明的看見母親的悲傷,真的像鄉土劇裡演的那樣,非得用盡所有連自己都感到惡劣的言行才能消減。
我意識到她好像不太知道怎麼表達她的悲傷、難過,我坐在她的身後忍著我被炮轟的情緒,跟她說了一句:「媽媽,如果妳難過可以哭,但不要好像是我們故意沒有讓貓留下來,妳難過我們也難過。」
然後我起身整理自己的情緒,沒有人理解的、異常冷靜的理性。
我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終於知道「其實我的悲傷是有人懂的」「其實哭沒有關係」「其實傷心有很多種表達的方式」「其實,不是只有我會難過」「其實,好像應該也要想到別人也會難受」⋯⋯
我經常地相信,我敏銳的觀察力,是為了母親而生,為了在那些她從來不懂怎麼表達而傷人的時候,可以有一個樣板在她面前:其實妳也可以換個不同的方式,不用化悲傷為憤怒。
貓弟
貓弟和貓陪了我度過許多夜深人靜別人睡覺我醒著、別人醒著的白天我也醒著的日子。應該只有牠知道我沒日沒夜的在工作、焦慮、尋找人生活著到底要幹嘛的意義。
一七年的九月,我去了一趟日本,在我幾乎想要對人生投降的時候,我決定出門走走。那時我不知道貓弟只剩下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要離開我們,我只一心的想要從當時的黑暗奮力的爬出來,因為焦慮而失衡的身心,讓我始終專注著自己身體永無止盡的痛,卻沒發現貓弟日漸變瘦的身體出了狀況。
那個煎熬的十二月,貓弟住了幾天的院每天都眼巴巴的希望我們把牠帶回家。那個月的十五天內,我們連續失去了小表哥、貓弟、大姨三個親近的人。母親甚至無法看著貓弟的死去,起先不願意讓貓弟回家。
母親後來有學會面對死亡了嗎?
貓弟接回家的當晚,牠就在我的懷裡失去了呼吸,在那之前,我好像敏銳地能感受到牠將離去的感應,昏沉的跟姊姊說:讓我睡一會兒。
貓妹
貓妹從過完年後體重就不斷地下降,從三月檢查沒發現有什麼狀況,數值看起來就是老貓的標準,但越來越不吃東西(牠本來就不吃飼料以外太多的東西,但貓弟什麼都吃)以牠的體重來說是胖的體態。
四月中再照了超音波,吃類固醇就有食欲,但不吃藥就幾乎什麼都不吃。我們買盡了所有的罐頭來給這隻根本不吃罐頭的貓,希望牠只是抗議牠的伙食不佳,挑食而已。
慢慢的牠連一口都不吃,我們再找了動物醫院再看了數值,照了沒有照過的X光。
牠的雙肩特別僵硬,肺部有積水,已經幾乎不吃東西,買了挑嘴貓的、味道重一些的罐頭牠會淺嚐一下。醫師建議我們轉大醫院看怎麼處理好一點?
到了左營的梅西,醫生診斷那個硬塊是腫瘤已經無法處理(癒後也不好)可以做的是放胸管抽積水、放食道管餵食,最多可以撐幾個月。
但貓妹此時已經喘到可能打麻醉會有休克的危險,不過即使沒有危險,我們都不願意做太積極的治療,裝了胸管、食道管要穿衣服、帶頭套,身上又多了管子,身體不自由,而且有沒有「癒後」這個過程也不知道,所以最後帶回家安寧陪伴。
哭
母親應該還是對貓的「死亡和生病」這事無法找到更好的面對方式或情緒表達。
沒有辦法以「哭」來表達情緒的我,總是冷靜又理智的看著一個哭得像孩子,一個總是讓我想問她:「欸,妳可以不可以不要那麼激動?」
哭不出來讓我感覺自己精神分裂,明明應該要有情緒的,為什麼沒有?(的確,貓弟死後我好像也沒哭,父親從進ICU到宣告死亡、告別式,我好像也沒怎麼哭,但後來哭了十年。)
似乎這樣就好像我不需要被安慰,我的焦慮讓我需要暫時離所有人遠遠的。我又進入了那種對萬物沒有情緒起伏的狀態。
安樂死
我應該是講出這三個字不會哭而且不帶任何情感的人。
母親對於天天看著這隻陪著我們十三年的貓,那樣不吃不喝,她心裡焦慮,常常避而不想這些後面的事。但言談間你會知道,她就是焦慮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而跟貓妹極親密的姊姊始終不想做出這個決定。
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麼辦最好,我是用那種「應該在貓貓還在最好的狀態時,幫牠結束生命」在思考這件事。
但什麼是「最好」或「不好」呢?
從貓弟死後,也許我刻意拉遠了與貓妹的距離,或者其實貓妹認的主人是母親或姊姊,跟我不親,除了吃飯來跟我要魚吃外,其他時候牠甚少找我。
前幾日姊姊幫著已經不太能行動,左側身體完全水腫,連手手腳腳都腫得像拉不拉多手那麼粗的貓妹,用濕紙巾擦拭牠不能洗的臉、手,我才打消了勸姊姊放手的念頭。
像孩子一樣
我幾乎沒有看過我姊姊在父母離婚後的這三十多年來,露出一點點孩子的樣子。她總是很緊繃的活著,很少表現需要人關心、照顧的樣貌,總是要花很多時間猜她那不表達的情緒裡到底需要什麼?(不說沒有人能照顧妳啊!)
從梅西回來整整一週,她幾次露出在父親面前才有的樣子,童年的孩子才有的表情。我每每焦慮的想要從她們身邊暫時跑走喘口氣時,又看著她哭哭的臉,就又忍著不問她:「這樣對貓好嗎?」
我說:「沒關係,不用勉強一定要做決定,但是如果妳發現牠很痛苦了,妳就得面對要做決定的狀態。」但什麼是很痛苦呢?其實我不知道。我只是看著她這段時間對貓妹的照顧,覺得她真的很愛這隻貓,或者這貓其實也想再多陪她一點!我決定只在一旁安靜的陪著,以及不斷地接收所有我敏銳的感受,並且適時的幫助她們消化這些情緒。
20220513貓妹挑在姊姊接著放假兩天的這個夜裡離開(姊姊是排班工作),沒有讓我們做出那個內心萬分掙扎的選項。
我不確定「養貓」到底能學到哪些事?
但我想我確定,面對生死、生命、彼此相依的(不論人或貓),動物能跟我們說的事太多,若能體會到一兩件,進而使自己對人、對生命,有著更溫柔的體貼,或者去理解那些沒有人會教、沒有人會告訴你的內在情緒是什麼?那出現的所有不安焦躁、矛盾糾結該怎麼自己梳理(而不是用炸痛旁人的方式)如果能從中體會、改變一些自己對陪伴自己的人的互動模式,而溫柔對待,就不枉貓此生的相伴了!
謝謝我兩隻貓,來過我的人生!讓我經常沒有特別期待的人生,有了一點點掛念;讓我孤獨前行的日子,有貓大可以服侍;讓我和家人之間,有一些溫柔可以溫暖彼此。
圖:20131119貓妹,20141016貓弟,沒認真去找是用什麼相機拍的,貓妹這張曾經是我在擺攤熱銷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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