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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N.PoH 11| 想玩什么样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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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自然主义的历史主义者的这种观点难道不是从一个事实的出来的吗?在实际中,我们对“全面理论”的要求是什么样的?我们做出总结的背景有多重要?“刨根问底”和“拓展情境”作为两种游戏,我们该怎么选?我们应该如何达成互相理解?


对于反自然主义的历史主义的第二个主要想法:任何社会科学的概括都一定受到其时代的限制。如果仅仅只看这句话,其实确实是没有错误的——当然是如此,人对经验世界做出的概括总结怎么可能不受到他自身的经历的限制呢?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这么看重教育的作用,《薄荷糖》里面的那位主人公也不会成为一个厚颜无耻但又可以理解的人。

但是这样一个正确的观点对于人的那种“拒绝前进”、“拒绝理解”的内在的怠惰冲动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你几乎不会看见有人在论理的时候仅仅只说这一句:“人对经验的概括总结会受到其自身经历和时代的影响。”,总是会有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再加上:“······所以,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冲破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几乎不可能互相理解······”

一句正确的阐释就是可以在人的目的下被用来放在各种各样、甚至完全相反的论理过程中。其中可以极尽各种逻辑辩论之术、这个推出那个、那个再加上一个旁证,又可以推到这里。最后回头一看。啊!这个体系简直天衣无缝!然后这个体系证明了什么呢?它从对经验的概括总结会受到其自身经历和时代的影响。”绝对在逻辑上滴水不漏地证明了“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冲破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几乎不可能互相理解”。

而对一个具有理性,通晓逻辑的现代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玩、充满乐趣的游戏。这也是历史主义者在“任何社会科学的概括都一定受到其时代的限制”这句话上玩的游戏。

而如果你还记得我在上一篇笔记里提到的那种“致幻剂”,这就是这种“拒绝改变”的致幻剂在我们的语言中的表现,也是历史主义的各种“不可能”在语言上的表现。在这篇笔记里,我们就来看看在“任何社会科学的概括都一定受到其时代的限制”这句话上,历史主义是怎么在这种语言的游戏里产生幻觉的。


本节对应书本的26:概括局限于时期吗?

一、一种确实存在的情况

这种确实存在的情况就是我们在上面说的那个:“任何社会科学的概括都一定受到其时代的限制。”把这句话拉低到个人上,就是在说:“人对其经验的概括总结会受到其自身经历和时代的影响”

我们确实能观察到这种情况:对于我们自己、我们父母辈、我们的祖父母辈之间的观念的不同,我们总是会用“这是由于我们和他们的时代不同,对他们产生了影响”来解释;当你从你自己原来所处的社会脱离出来,进入到另一个社会中,看到这个新的社会中人们的饮食习惯、礼仪风俗等等与自己之前的社会差别之大,我们也会这样解释:“我之前在我的社会里观察到的那些规律都是有局限性的”。

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当人这样说的时候,蕴含在话语的目的中的那种危险。

二、大跳一步的危险

我们在上一篇笔记里已经有过这样的比喻了,说历史决定论是在一个没什么问题的结论上大跳了一步。而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类似的大跳一步——而当然,这样的“大跳一步”当然是会带来危险的。

这个危险就是:我们总是以为这种“人受到时代地域的决定”是彻底的、不可改变的。这就是各种各样的决定论的来源。一旦我们发现了这种确实存在的情况,似乎就会有一种“应该在逻辑上说得清楚明白”的冲动,让我们很快得出“人的概括会彻底地受到时代和地域的决定”这个结论。但是正如我们之前说过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这个结论实际上是一个没有任何依据的信念——或者说它的依据是不可能完整地被概括出来的(你能说出来人是的每一个方面、 每一个想法是怎么被哪一件他所经验之事而决定的吗),因而这是一个不可能的结论。

而这个结论唯一的可能之时,就是有人想要通过这样的结论达成他们的目的之时:这是一种将人简化的目的、让人无事可做因而便于操纵的目的,甚至还导致了他们自己也许都没想到的结果:人开始变得顽固不化、难以改变自身的情境。

三、回到我们面临的实际

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想法,就像这一系列的笔记的第一篇的那个标题一样“为什么不能让物理学家解释人类的历史”,他们是反对科学方法进入历史学研究的——所以他们也会极力证明“社会科学的研究、理解过程应该和自然科学的有所区别”,而他们的核心论点之一就是我们在读书笔记的前四篇里面为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证明的、也是我们这篇文章里主要来看的那个观点:“对社会科学的概括理解局限于一段特定时期和地域。”他们认为这一点和总是得出具有普遍性、持久性、简洁性、可预测性的科学规律的自然科学有所区别。所以科学方法(就我们在笔记的第8篇,《谁再胡扯,我们就把他揪出来!》里所说的,“科学的”方法实际上就是渐进方法)不能被用于社会科学的研究和理解中。

我们就就从“科学规律”的视角来看看这种观点。

对于科学规律,我们总有这样的要求:“普遍性、持久性、简洁性、可预测性”。比如一种最简单的科学事实,我们每个人在幼儿园就应该知道的:日夜交替,就是一天。但我们后来知道了在极地地区,所谓的“一天”和“日夜交替”根本没有关系。于是我们开始使用24小时的钟表计时,对“一天”下了一个新的定义:“没有误差的钟表转过24小时,就是一天”。不过这个定义到了现在也有某种“不普遍性”——到了相对论的环境下,钟表所记录的时间和其移动速度有关了,那“一天”又该如何定义呢?

到了相对论环境下,我们能发现之前的钟表定义法具有不严谨之处,日夜交替的定义法则更不严谨了——但我们这就会开始说:这两种定义法是错的吗?因为它们不严谨,所以我们就不应该使用这些结论吗?

并不会,在实际的生活里我们依旧会在一个昼夜交替之后对别人说:一天过了(想象一下,即使是在外星殖民的科幻小说里,在别的星球上昼夜交替,我们也会说“一天过了”);而就算我们都知道相对论下的时间观,我们也还是都会把钟表的24小时认做一天。对于绝大部分的人生活来说,根本没有必要追求一个及其精确的“一天”表示方法——而且“精确的表示方法”基本上也是不可能达到的——所以即使是我们经常使用的各种科学结论本身,也不会对“普遍性、持久性、简洁性、可预测性”有着近乎完美的要求。一切只在于如何使用。

而对于关注“人的生活”的社会科学,追求一个完整、全面的最优理论是几乎没有意义的,即使有人做出来了,也不过是在理论的世界里打转——它对现实生活世界的解释力是几乎没有用处的。

我愿意说:一切理论的终点都在于使用,而对于理论的使用,我们都能感觉到那种说得最完整、概括得最全面的“理论”是最没有用的理论。比如对于人类的“最全面”的理论:“所有人都会死”;对于政体的“最全面”的争辩:“集权极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们不能只看到其中一个方面”;对于处理争端“最全面”的看法:“一个巴掌拍不响,各打五十大板”——这些话我相信大都是听了就烦,因为它们说了和没说一样,倒还有可能把事情搅得更混乱。

我们应该接受那种不是那么完善、全面的理论,因为我们是要用理论来做事的,而不是用理论来玩“刨根问底”的游戏的。——任何的决定论(阶级决定论、历史决定论、经济决定论、文化决定论······)都是一种种全面的、解释一切的万有理论,你可以想想接受了这些理论之后的人会如何行事——他们会说:“我们已经知道了决定现状为何如此的最根本理由了,而且从这个根本理由往上推到我自己,已经有了一条明显的路径,那么我就按着这个路径走不就行了?”所以还原到阶级的理论让人相信“阶级上升、阶级固化”之类的话,要么躺倒自嘲要么“拼死玩这个上升的游戏”、还原到历史和文化的差别的理论让人放弃理解自己之外的时代和世界的可能性、还原到经济的理论让人用GDP判断一切社会事件——都是钱的问题。这些刨根问底的理论里,往往都把话说得“圆”,但是都没有任何做事的空间——就像我们能判断出来的那些“完整的、全面的理论”一样,是最没有用的理论。

四、我们就不能总结了吗?

说到上面,好像我已经自相矛盾了,历史主义分明是在说:“整体的概括不可能”,而要对其进行反驳的我却在上面那一节里说着一样的事情。

整体的概括不是不可能,但这种概括只可能是一种语言上的设计游戏,整体的概括只在说的话里有可能——但不可能与实际一一对应。硬要说的的话,历史主义的这个“整体的概括不可能”这个观点不也是对整体的概括吗。

仅在不同的情境里,总结是可以成立的。就像我们上面说的对“一天”这个概念的总结。对一个工业革命前的农民,“一天=昼夜交替一次”这个总结就足够他使用了;对于一个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他也许更接受“一天=24小时”;对于一个在外星殖民的宇航员,或是一个研究亚光速飞行的科学家(这都是科幻小说里的情境了),他们还会需要别的方法来定义“一天”。这些总结都在他们各自的情境里成立,都能够支撑他们各自情境的运作,这就足够了。——而追求精确的总结绝对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过程。

而被历史主义忽略的、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我们可以理解上面说的不同情境下各自对“一天”的定义的不同,而且我们能接受“这些定义在这种情境下是足够用的”?——因为我们有交换、理解不同情境的能力。这个世界上,从古至今,有过无数种不同的情境,在这无数种不同的情境里有过无数种不同的总结——而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对这些情境的理解(不管是通过自己直接进入这个情境、还是通过了解这些情境里发生的各种人的各种故事),来完成对这些总结(尽管有些总结在我们自己原来的情境里看起来很奇怪、甚至于是错误的)的认识和理解。

我们理解这些在我们原本情境之外的总结,不是通过我们自己缕清这些总结之间的“一环扣一环”的逻辑关系,而是通过我们了解了这个情境中发生过的各种事情,通过这些事情,我们能达成理解。比如我们正是因为能够知道以耕种为生的农民只需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就足够支撑起他的生活,所以我们能够理解“一天=昼夜更替一次”对于这个农民是一个正确的、完整的、足够用的总结了。

实际上这也是一种游戏,是我们通过语言完成“进入那个情境”的游戏。许多小说、戏剧、音乐、电影、甚至冠以“游戏”之名的桌游、电子游戏,都是在帮助我们做这样的事情——当然,其中绝对有高下之分,当然会有那种看似在给你带来一个新的情境,实际上还是原来那套。而其中做得最好的、能让我们接触到与我们自己的生活最有关的情境的、通过它向我们展现出最多的故事的、帮助我们达成最广泛的理解的,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品。

而我们要批判的历史主义,以至于一切决定论,都是不仅玩起了毫无用处的“刨根问底、构造万有的完整理论”的游戏,还陷在了他们自己的情境里,陷在在情境和理论给他们构造出的幻觉里无法自拔,因而彻底地无法完成情境的转化、交换、理解。

 

END、实际世界的丰富

实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实际的世界有着各种情境共同存在,许许多多的人就生活在这些不同的情境中。我们当然会看见在这些情境中的人对他们自己的情境做出了总结——我们会说:“这些总结受到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和地域的影响”。

但这绝对不是要你就此大跳一步,得出:于是人都彻底地受时代和地域的影响,万有的、全面的理论不存在。

追求万有的理论确实是一件不仅不可能,而且没有用处的工作。正因为我们各自有不同的情境,就算你找到最本质、最深层的那个东西,把一切都还原到这个东西上,是不可能的;而在不同情境中,同一个事物的含义就是可以“不够本质、不够深层”的,这并不妨碍这个事物是实际使用,相反,一切事物都要用最本质、最全面、最深处的表述,还往往会在不同的情境里造成麻烦。

人可本就可以在情境之间切换、进出、达成理解,这是我们通过对在不同的情境中发生的各种事情的了解来达成的。换一个视角说,这就是个人层面的科学方法、渐进工程——我们谁也不能说我这个理论彻底的对,它只是还没有被证伪、因为暂时可用的假设罢了,而当我们进出其他情境的时候,我们往往会遇到原来的理论的错误,这时候我们就要逐步地改进自己原来的理解,最后完成对这个情境的总结,将其纳入自己更广阔的理解、理论中。

这是一种通过言说和观察达成理解的游戏,也可能是直面实际世界的丰富、完成对其理解的积极的方式。

所以我当然是在说这种之外的都是不好的方式,尤其那些在刻意做这样的事的人都是邪恶的人,包括极力鼓吹各种各样的的决定论的人,那些希望通过给你讲一个“完整的、全面的”道理就想要把你说服的人,那些阻止你去接触更多的情境的人,而最邪恶的莫过于直接抹杀情境的人——他们在抹杀我们本可以到达的一整个丰富的世界。

在他们玩的这种游戏里,他们总是在“怀着好心”帮助我们,教导我们;我们总是要么为了激起我们极大的愤慨,被说成是受害者,要么是因为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一起来玩这个游戏,因而有着更全面、完整的理解的人。——而这之中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所有人都被固死在一个共同腐烂的情境里、无事可做、互相倾轧、玩着着定义的游戏、共同下坠。

尽管如此,现实世界的丰富性依旧在那儿,只是不在这儿,不在这群人的手上。甚至只要我们从那种语言的刨根问题的游戏里出来,我们就马上能看到这种丰富。所以以一句土里土气的话作为这篇的结尾:在我们看到了上面的一切问题之后,我们回到“对情境的理解”这个游戏中,这个时候,或许我们真该“听听老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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