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害怕过年
01
星期六晚上,李江容收到妻子的一条消息,她要求他去一个地方,情况有些焦急。
那时马代光正举着酒杯等李江容一饮而尽的诚意,签单就在此刻,他不能不顾全大局。这么重要的场合里领导没走的意思,他说什么也不能动。
有种枪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他跟了马代光三个月,一通一通电话打,数不清多少通,关于私生活的废话越来越多,马代光几乎成了朋友,一个被约饭而不好意思拒绝的朋友。
为保万无一失,随行有两个领导和一个小秘。这让普普通通的马代光感动得抹鼻子,迟迟忘了比感动更重要的事,签单。
李江容握着手机坐立不安,妻子发来的消息越来越不近人情,像被遗弃的孤儿在报复什么。
“以后星期六不能加班!”
“来了没有?来不来?”
“再不来,别想着我会去你妈那儿过年!”
“算了,过完年,各过各的算了!”
马代光抹了抹眼泪,就着小秘和烈酒又夸了几句李江容,还有心撮合小秘的婚事,李江容挤出一些浅笑貌似地听,手机又不经意间震动,那一丝笑很快没了。
“小赵还单身吧”
“是,马总,我敬你!”
“小赵这么漂亮,两位领导是怎么当的,还让她单着?”
“是啊,我们也于心不忍,马总多指点。”
“我看小李就不错,够真诚。”
小赵捂着半边脸瞅了瞅李江容,眼里流露着涉世未深的羞涩。李江容挤出更多的笑,后背发凉却湿漉漉的有些黏糊。
“马总言重了,我结过婚了。”
“你们看,我说这小子真诚吧,我又没说让你离,遇见小赵这么端庄秀气的姑娘,你离了也值得哈。”
包间的笑声穿透壁纸紧贴的墙,墙分不清是水泥墙,还是红砖墙,微微一颤没了动静,笑声还没有停。
似乎所有人都盯着李江容的面部表情,他不得不笑,桌底下的手机屏幕仍显示着,“算了,过完年各过各的算了!”
他索性锁了屏幕,面对着赵意涵说,“马总说得好,我离了也值得,值得。”
赵意涵如上台的演员,一颦一笑而百媚生,台下嗑瓜子的都屏气凝神地欣赏她。
她原来那么美,醉了灌酒的人。
马代光签单的时候手有些软,赵意涵过去扶他,他趁势搭在她窄窄的肩上,浑身一下子软绵绵似乎握笔也成了问题,李江容快速从另一侧扶正了合同,如衙役夹着刑人画押。
两个领导似醉非醉,斜眼盯着合同上的客户签名。马代光努力瞪了一眼纸,瞄准地方下了笔。
领导瞬间酒醒要亲自送马代光走,离别时,赵意涵拍拍李江容的肩膀说,“李哥,加油!辛苦了。”
李江容嗅到她的手香,整个身子一软,再也走不动了。
服务员收拾餐桌时,他蹲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吐,垃圾桶成了帽子,他总戴不上。服务员要下班,担心地问他怎么走,又拿他手机企图给他的熟人打电话,他不给,耷拉着头还忙着戴帽子。
服务员走了。
手机最终没打出去,他觉得疲惫不堪,被打扫过的地面湿漉漉的,他觉得舒服就躺下。刚躺一会儿手机响了,有人打进来。
“喂,老公,你在几楼?我过来接你回家。”
02
杜新月把李江容接回家,等他吐完之后。她绝不允许吐在自家房间,她把家当成生活质量的写照,虽然为这个家欠一屁股银行贷款。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可以不用回婆婆家过年,工薪阶层最后的自由空间,算是被大部分人羡慕着。
不过,李江容是孝子。他没给父母完成抱孙的梦,已经抬不起头,他几乎没理由不回那个曾长大的地方,回到那看着他长大的人身边。
因为年,年是要团圆的。
最后经济基础战胜上层建筑,礼品使精神脱离肉体,他一件一件挑选,礼到即人到。父母也没怨他。婶婶,舅母,嫂子等等收了礼品,没少在父母面前说李江容的好话。
可好的单位都在改革,私营的更是沉浮不定,李江容如今吃了上顿没下顿,更见不得现金,这和二十多块一斤的猪肉没关系。
几乎所有人都挑好的下手,质量好,牌子好,价钱好,人品好,人际关系突然吃不通,心中有礼没处送,遇见马代光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
他想回家,想坦诚,不想积蓄一点点充给花呗,在亲戚面前打脸充胖子。他犹豫着,拖着,不敢和杜新月说。他怕她问出更多的事情来。
是的,这一年他瞒着她很多事。
星期日下午,杜新月带着李江容去昨晚他没去成的地方。李江容心安理得,单子签了他也该放松一些。
在从一排排单薄的羽绒服或臃肿的棉袄间穿行,杜新月在前拉着李江容,李江容的脚步刺啦着地板,似乎是滑雪游戏。
他停下来,细眼看了看衣服的标识,脑袋快炸了,五百,七百,一千。他身上的羽绒服去年买的,才二百多。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时代?
李江容的脸皮糙肉厚,此时却刮起了别扭的少女红,手背一触感觉热辣辣的,烫着了。他来不及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快速拉着杜新月进了厕所。
“月月,你疯了,这地方你也敢来?你一个月才挣多少?”
“看那些年轻貌美的,没毕业的大学生,人家是零收入也不耽误。我们领工资又干嘛?”
“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跟着搅和啥?”
“我不管,我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对自己好点。”
“你哪儿来的钱?房贷不还了?”
“你不是有花呗嘛,你的花呗没用过吧。”
杜新月挑来挑去给李江容挑了件新款的长棉袄,刷了花呗五百块,她自己的挑来挑去没成,要么千把块太贵了,要么牌子不响质量太次。
走得时候,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03
此后,杜新月一直闷闷不乐,中间有段时间出门取快递也忘了穿外套,着了凉。也没想着抓药,本想穿厚一些能祛寒就会好,可病情越来越严重,发热不退,她不得不请假。
在家一人无聊正追剧,忽然有人敲门,从来没人敲门,这个点老公正上班,她小心开门后看见一位西装革履的人。
是一位律师,要找李江容,竟然是银行催债来的。她很纳闷,房贷月月都经她亲手还,怎么还有催债的情况?难道银行也缺钱缺到不顾合同期限了吗?
律师说不是房贷,是另外一笔贷款,是李江容本人贷的现金。
律师放下函件提醒按时还,否则将被起诉,说完就走了,杜新月瞬间感觉自己不烧了,精神抖数,比正常人还健康。
杜新月给老妈打电话说过不下去,今年要去她老人家哪里过年,年后趁还没有小孩办离婚。
老妈听了这些事也是一肚子火,贷款也不和妻子商量,指不定拿钱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妈对着手机起誓,李江容敢在外找女人,她就剥了他的皮!
杜新月赶忙安慰她说,两人感情很好,除了要不要回婆婆家过年这事吵得凶,其他的隔一天就过去了,她相信老公不会这么干。
可背着她贷款确实令人气愤,他房贷仍还得吃力,又贷款干嘛去了?!
一直到晚上李江容下班,杜新月没走,她要问个明白。
李江容忙碌一天饭也没得吃,只能饿着肚子说了实情。
公司业绩不好,经理让主管想法子弄些钱过账,过完了再把钱退给他们。李江容是主管,每月领着绩效,他不过绩效是零,房贷也没法还。
这显然是违法的,可对他来说又没什么损失。等年后让属下多跑腿把业绩补充上来就搞定,上面也不会发现什么。
于是,杜新月给老妈电话说,不去她那里,还在新家和老公一起过年。
然而,不同的律师经常上门提醒,再不还款车房银行卡都将被冻结,公司年后才能把钱补给李江容,这可耽误了大事。
渐渐,邻居也知道些什么,议论纷纷。
杜新月要老公给她妈打电话,不行就去她娘家过年算了,律师找不到人也就不来烦他了。
李江容纳闷,为什么不回他妈家过年?她说,她妈能想办法凑点钱。李江容明白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丈母娘已经知道,他不想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他把电话打给了丈母娘。
丈母娘差点把他骂死。杜新月赶忙接过来电话,她爸妈是亲的,可又不像亲的,电话里让他俩离他们越远越好。
杜新月觉得奇怪,不是答应过要帮老公凑钱先还款,怎么说变就变。
和老妈说不通,杜新月就和老爸说,老爸最疼自己,他应该会答应。她不想再在邻居面前丢人,再说这钱公司早晚会还回来。
杜新月打给老爸,谁知老爸也变了。
“快,快回你婆婆家过年。”
“为什么?”
“你老公告诉我,他有两笔贷款,一笔填你家的地址,一笔填我的,这畜生,你婆婆家地址没人骚扰,乖,你赶紧去吧,好好过了年再说吧。”
杜新月挂了电话,想起公公如厕不冲的乌烟瘴气,想起婆婆用带着洗碗水的碗盛饭,她长舒了一口气。
咚咚咚!门又一次被律师敲响,一声比一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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