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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色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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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枝可依 第一章(1)

变色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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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推理小說。獻給每一代在政治傾軋和歷史洪流裡痛苦掙扎,卻從未放棄思考的中國留學生們。

說是推理,其實也不算,主角只是個沒什麼特長,智商在正常範圍內的普通人。只是開頭照舊是死亡和屍體,然後主角要去探索一個個疑問,找出答案。

會寫得很慢。期待有讀者留言。

給一個場景,供你們更好地想像。

2019年5月4日,天氣晴。

溫柔的海風推著太平洋的浪,緩緩撲向黑色石礫的海灘。咸腥的海風裡,白色海鳥逆風飛翔。棕色的德牧張著口,在海灘上撒歡,時不時停下來,回來看看慢悠悠跟在身後的主人。

它突然停住了,敏鋭的鼻尖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味,那是一種腐爛的氣息,肉的氣味。它轉頭,對著主人汪汪叫了幾聲。

主人有些疑惑地走向前。眼前的這一切在狗的眼中只是物品的堆疊,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在海浪堆積的白色泡沫中,躺著一具雪白的女屍,赤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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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咖啡館的吧檯前,謝文抬起頭。牆上掛著的電視正在播放著本地新聞:

“A woman was found dead this morning at Hamilton Bay Beach. A man found her when walking his dog. He said she was naked and lying down on the beach. The police are still trying to verify her identity….”

“Sweetie, your grande latte.”

謝文把目光從電視上移下來。咖啡館的服務員大概50多歲,卻還有一頭濃密的亞麻色頭髮。謝文從她手中接過咖啡。她順著謝文的目光看向電視,說:“It’s horrible, isn’t it?”

“Yeah. Too horrible.”

“I can’t believe someone did this to her. Such evil.”

“I got the alert this morning, telling us to avoid the area.”

“Yeah, you should.”

謝文喝了一口咖啡,稱讚了一句,然後跟服務員道別:“Well, I have to go. Have a good day!”

“You too.”谢文告别服务员,端着咖啡,推开咖啡馆的门。温暖的春风和日光扑面而来。春天已经来了。穿過鋪滿紅磚的廣場,陽光在金屬雕塑上滑過,留下耀眼的弧形痕跡。高大的櫟樹遮掩了天空和雲,只在地上漏下斑斑點點的光。

東亞圖書館就在櫟樹道的旁邊。這棟古老的棕灰色建築時常飄散出一股好聞的氣味,像是暖氣,霉味、紙張和墨水味混合的氣味。它建於1902年。最初的出資人是一位美國商人。他在1893年帶著船隊抵達印度,又去往廣州,在那裡販賣鴉片和布料,收購浙江的絲綢和台灣的蔗糖,又把它們運回美洲大陸。或許是為了感恩那片讓他發了大財的土地,他出資興建了東亞圖書館,至今畫像還掛在館內。

謝文經過那位紳士的畫像,直直走向電梯。她要去圖書館二樓,那裡收錄著所有1902年到1949年來此求學的中國留學生的歷史資料。教中美關係史的老師留了作業,讓他們自己寫一篇reflection。謝文選定的題目是,對比她自己和20世界初中國赴美留學生的生活。

她對自己的生活很清楚,採訪同學也不是難事。如今的中國留學生生活都差不多,看論文,看書,寫作業,還有在微信群裡分享新開的中餐館信息。有時父母會用微信跟她視頻,說一些謝文自己都沒聽說過的Y城神秘槍擊事件,然後耳提面命,讓她小心。謝文就只是敷衍地點頭。

謝文的指尖在一排排書上滑過。一百多年前的中國留學生,生活會跟她差不多麼?或許不一樣吧?聽說那時候的留學生都得很勤奮,也很聰明,才能拿得到獎學金,支付他們在這裡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的指尖停在一本書上。

紅色的封皮,但並不是精緻的硬書皮,看起來更像是個粗糙的影印本。或許影印的人也並不多在乎這本書,封面只是簡單地寫了“廖申安日記”。

“日記?”謝文想,這可是primary source,運氣真好。

她打開封面,開頭是篇簡單的前言,用中文和英文寫的,大意是館內此部分原件都已經收入到博物館裡,特留下複印件,方便讀者借閱。接著是一段簡短的作者介紹,只說廖申安是1917年到1921年在這裡就讀,拿到農學學士的學位後,就回到了中國。

謝文打開手機,搜索了半天,也沒搜出這位校友到底是何等人物。

也能理解。畢竟不是每個在美國唸書回到中國的人都會成為知名教授的。她點點頭,隨後打開了第一頁。

“1917年10月2日

今日多雨。阴寒侵骨。未带雨具,找同行Peterson君借,亦未帶。西方男子體格健壯,不畏寒。女子亦然。與我國人大不同。”

“1917年10月7日

溫書。下週考植物學。”

“1917年11月5日

今日與同居諸君遊唐人街,食李記鴨脯飯,雖不及南京寶昌樓,較牛排,咖啡等物,已是珍饈。西方人士長於科學計算,但於食物一道,仍屬我國人略勝一籌。西方人啖生食,文明人茹毛飲血,有如未化之民,何其怪哉!”

......

謝文又草草翻了幾頁,裡面不是紀錄自己學的功課,要不就是抱怨美國的食物難吃至極。她有些猶豫,就這位的日記,與她的生活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準備把書放回書架上,遲疑片刻,還是抽走了。她心中仍存著一絲僥倖,若是後面有什麼有趣的內容呢?

手機“嗡——嗡——”了兩下。謝文從口袋裡抽出手機,是兩條微信群聊天通知,來自中國學生聯合會。這個群是謝文入學前加的。幾乎每個中國留學生在出來前,都會加入這個群。或許是群居動物的天性,到了異鄉,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尋找同鄉,以得到某種支撐感。而這個組織確實給了支撐——當謝文帶著兩個箱子抵達機場時,是群裡組織的接機隊把她和行李送到了學校。

她把日記暫時放下,坐在書架旁的椅子上,點開了群聊天。組織者在號召他們簽名聯名信,要求學校取消香港留學生聯盟的活動。

那封信說,香港留學生聯盟本週要在學校大廣場上舉辦活動,反對港府修改逃犯條例,以及聲援被判入獄的佔中九子。這項活動是對全體中國留學生群的極大傷害和不尊重。

“我們請求學校立刻停止對此活動的一切支持。”信的結尾寫道。

在發布這篇公開信時,群主@了所有人。

回應立刻出現了。就是那些你能想到的回應:舉起大拇指的表情,加油,支持,“學校這是在作死嗎?”

謝文看了兩眼,關掉了微信,又安靜地站起身來。

她把手機收起來,把書帶去前台,刷卡借書,塞進了書包裡。今天上課的教室距離東亞圖書館地圖上直線距離200米,但考慮到校園裡曲折宛轉的路線,謝文現在就得出發。

她的手機還在口袋裡,嗡嗡響著。

謝文有些不耐煩。她急匆匆地向前走著,腦袋和脖子使勁伸向前,腿和身體卻無法跟上腦袋的速度,拖沓地在後面扯著,看起來像個滑稽的烏龜。

她掏出手機,又點開那個群,設置了“消息不再提示”,又把手機扔回衣兜裡。

手機剛滑進去,又嗡嗡了兩下。

謝文不耐煩地小聲罵了一句,又把手機拿出來——這次卻不是群消息,而是朋友苗嵐嵐發來的。信息總共六個字,外帶五個感嘆號。

“臥槽!!是中國人!!!”

謝文沒有空理會這條沒頭沒尾的消息,任憑手機在手裡嗡嗡叫個不停。從它震顫的程度,謝文大概能料到此時的苗嵐嵐該有多麽情緒激動。

謝文踏著鈴聲進了教室。如往常一樣,Morgen坐在教室第三排左邊的位置,旁邊用書包佔了一個位置,那是給謝文留的。

“Hey, have you finished the paper for the history class?”Morgen沒有跟她打招呼,開門見山地關心著同僚的作業進展。

“Nope. I haven’t even started. What about you?”

Morgen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進展也頗為讓人失望。

“Did you watch the news? They said the woman was a Chinese student at our school.”Morgen又問。

“What?!!”謝文有些震驚,立刻聯想到苗嵐嵐那條激動到震顫的信息。

她連忙打開手機,苗嵐嵐給她發了五六條新信息。她點開其中一條新聞鏈接,一目十行掃下來。

文中提供的信息也不多,只說警察已經核實了身分,確定這名死者是學校的一名中國籍學生。據她室友稱,她昨晚大約9點出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警方在海灘邊發現了她的衣物,還有一封遺書,推測她是自殺。

“It was a suicide.”謝文說。

“What happened to her? Did you know her?”

謝文搖搖頭,她沒聽說過身邊有什麼人突然失蹤了。如果有,這條信息應該傳遍了朋友圈。

教授從門外走了進來,謝文和Morgan不再交談。

CC BY-NC-ND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