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邊集中營

如果不是手機地圖提醒，我也想不到眼前這破舊的建築，就是二戰後人類最殘忍的一處集中營。

1975年，紅色高棉攻入金邊，趕走了親美的高棉共和國政府。紅色高棉是個原教旨共產組織。他們的理想，是取締資本主義，讓柬埔寨能透過農業自給自足。在他們統治的短短四年間，數以百萬計柬埔寨人被趕出城市到農村生活。他們被迫達到不可能的生產目標，最終造成大饑荒，高達二百萬人死亡。

不但如此，為了保持黨內“純潔”，抓走間諜和異見分子，紅色高棉在柬埔寨各地設立了類似眼前的集中營，將所有嫌疑人士趕進去。在集中營裡面，他們並不急著殺害這些人，而是透過關押和酷刑，要求他們互相舉報，供出更多可疑人士。直至當權者對他們的證供表示滿意，他們才會被押到另一個地方處死。

S21集中營是金邊最大規模的集中營。在四年裡，有二萬人被關押於此，最終只有七個人生還。這裡可能是這次旅程中最重要的一處目的地。即使是文化遺產如婆羅浮屠，也只能反映當時文化有多麼興盛，甚至統治者的好大喜功；但S21集中營，卻劃出了人類文明的下限，提醒我們人類可以有多殘忍。在這個角度看，他們更值得成為人類的“文化遺產”，讓我們好好記住當中的教訓。

來到 S21集中營，讓我有幾點反思。

第一，人性可以很黑暗。集中營內不但有屠殺，更有各種揭發、謊言和酷刑。某程度上，這些都要比單純的殺戮更可怕。但難以否認的是，人性裡本來就存在著構成這些行為的黑暗面，例如自私、嫉妒、甚至愛好虐待的心態。這些心態不時會在人群中爆發，極端的便成為內戰或大屠殺。如果防止這些悲劇再次發生？除了博物館、教育和社會制度，我們還有什麼工具？

第二，紅色高棉崛起的其中一個原因，是當年親美的高棉共和國政權貪污腐敗；而且為了剿滅越共，美國也曾大規模轟炸柬埔寨，令很多人憤而加入紅色高棉還擊，情況與越南類似。但我也挺相信，如果美國不介入越戰，柬埔寨和越戰都會成為蘇聯的衛星國，最終戰況可能更一發不可收拾。這是否代表，柬埔寨的悲劇無論如何都無可避免？

第三，紅色高棉雖然無比殘酷，但他們卻真心相信自柬埔寨能透過共產主義重新復興。宏觀來說，這其實也是人類為了回答某問題的插曲。那問題就是，自從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的生產力不斷上升，令資產可以積累，也構成資本主義的興起。但隨著資本家的財富越積越多，貧富懸殊便越趨嚴重，令人民希望將財富再度分配。不幸的國家這時候可能會面臨內戰；而幸運的國家，則能透過成熟的福利制度避免戰爭。但福利制度如果過於完善，人民的鬥志便會減損，令生產力減退。政府這時候便陷入兩難-- 要麼他們坐視不理，任由國家陷入衰退；要麼他們主動削減福利，但最終卻可能失去民心。結果，每個政府便唯有戰戰兢兢的在資本主義和福利主義中間搖擺，希望不會行差踏錯令自己倒台，或是令國家陷入內亂。人類能如何解決這個難題？我暫時還沒有答案，希望在旅程結束時能有更完整的想法。

S21集中營，又叫堆斯陵 Tuol Sleng 屠殺博物館。如果你來到金邊，記得一遊。

（柬埔寨遊記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