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過了一個很平靜的24歲，基本活動是思考和攀登。後者多指的是在山裡的活動。也可以是在書本裡攀登那些曾經對我來說大而抽象的概念高峰——這類攀登也就是思考本身。

最不平靜的應該是過去三天。爺爺突發疾病，所有家人連同我急忙從各地趕回家中。他見到我時神志清醒，仍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把一些事情向長輩們逐一吩咐好，第二日便安詳辭世。

此前我似乎一直有種對中國傳統喪禮儀式的畏懼，連帶畏懼的還有逝者往生後變成的某種基於本地神學系統可以左右現世的力量——也難怪總能聽到生者對逝者的關於現世的祈求。來上香的親戚和街坊絡繹不絕，長輩們一遍又一遍向不同人重複述說爺爺去世的那一刻，以及他生前的一些事件。

坐在門口疊元寶的我對那些重複的內容感到厭煩，但也逐漸卸除了原有的畏懼。長輩們是在努力建構關於爺爺人生最後一刻的記憶，並將這些記憶顯現在更大的領域。意即，讓更多人共享這些記憶，以及讓記憶脫離生命終點這一牢籠而延續至當下。正如法文的「現在」（maintenant），main是「手」，tenant是tenir的現在分詞，意為「抓住、拿著」。所以「現在」正是「手裡正抓住的」。

我「手裡正抓住的」正如所有人「手裡正抓住的」一樣脆弱不堪。只消一個最小單位的時間，這些「手裡正抓住的」就會易形乃至腐朽。但我仍可將我「手裡正抓住的」與人共享和延續，讓它在傳遞中逐漸獲得穩定的型態。那些（即便是暫時）留下來的人正是與我共享和延續的人。我感謝他們在過去的這24年中，要麼一直留在，要麼中途進入或退出，我的世界和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