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自我敘說｜餅乾碎屑，面對文字我們必須誠實

你可以對文字保持隱瞞嗎？

通常我們在面對不確定的特定對象，或必須站在人群面前的時候，或多或少都不願意呈現自己最真實的樣貌，也許是因為怕缺點被看見，也或許是因為不願意承擔被評價的風險。

這是很真實的，想隱瞞一些不是這麼擅長的事情，也想呈現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那麼，在面對文字的時候呢？

我常說「面對文字得要誠實」，這並不是我的信念，也不是我選擇這樣做的，在我說出這句話之時，其實我是迫不得已的。

面對文字得要誠實，因為我們無法在文字面前隱瞞自己。

你可能會想：「這有什麼難的，我不說出口就好了啊！」。有道理，也許在敘述一件事情，我們可以選擇只說出對自己有利的證詞，就如同媽媽質問：「是誰吃了罐子裡的餅乾？」，我可以選擇把手指指向弟弟，卻不說自己也有份參與不是嗎？

沒錯，我們可以選擇這樣做，這也沒什麼不對，套上前面我們所說的，這是人性的本能，總是想要呈顯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只要不涉及傷害他人、犯法之類的重大罪行，稍微說點藏拙的謊話也無傷大雅。

但我們真的有本事這樣做嗎？

我想起敘事團內某位學妹的故事。

在他終於要把論文完結的前幾次發表，我們突然發現不對勁。通篇故事都說著他的母親，也在他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挖得很深，但就是有點不協調。

「你在這邊寫著你跟你現在伴侶之間的關係，彷彿提到跟原生家庭有連結，那為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呢？」於是這個窟窿就被掀了開來。

有時候並不是作者本人刻意避開這類敏感話題，而是他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些看似無關的議題，卻與敘事基調息息相關。這位學妹後來跟我們坦承，他回家之後立即打給好姐妹，用力罵完她知道的所有髒話，還在電話裡面咒罵我，並說：

「有這麼重要嗎？為什麼就是不能不寫，這些跟故事有什麼關聯？」

但在罵完之後，提筆之時，卻發現其實他的故事就是缺了這一塊，這就是最後一塊拼圖。於是他的論文也因此順水推舟地完成。

有時候文字就是這麼神奇，它們比你我都更加纖細敏感，會把內心我們不想說的話，都偷偷地說出來，於是在文字面前，我們的心靈無所遁形，於是說謊、隱瞞也無法見效，那麼撰寫故事的我們，也只能選擇誠實。

我想起我自己在撰寫論文的過程中，也總是有一個主題偏偏就是不想寫。於是當我把整個生命史的內容都爬梳一輪，卻不由自主地跳過曾在安親班任教的故事，於是在論文完成前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經避無可避，非寫不可。

也就是說，一但我們潛意識地在撰寫自我敘說的過程中，避免說到某些內容，那麼，這些故事往往就是最重要的關鍵部分，也是我們故事中那塊「最後一片拼圖」，這就是完成論文前最重要的臨門一腳。

即使我們藏得再深，這些試圖隱藏的故事片段卻總會在某些時候浮現，變得像是盤據在生命故事中的一抹幽影。不論你是有意識的想避談，還是無意識地迴避，我得說，在文章呈現在人前的那一刻，當所有讀者與你的心靈同調之時，那些看似被織的緻密的網子卻總是百密一疏，而這小小的漏洞卻讓旁觀者彷彿在開車經過凹凸不平的路面時那般顛簸，也如同黑膠唱片上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刮痕，卻在播放的過程中被放大，發出不和諧的噪音，而那是無法被忽略的。

說到底，在面對文字，面對自我敘說我們必須誠實。

我們無法在關鍵的故事上避而不答，無法在面對過往回憶的質疑之時選擇轉身忽視，因為我們無法騙過自己，更無法騙過那些用真心閱讀你文字的讀者。如同當你把手指指向弟弟，面對母親的質疑選擇坦露部分事實，但其實母親早已發現你嘴邊也同樣沾有餅乾碎屑，端看他想不想點破而已，就這麼簡單。

誠實才是上策，這是我發自內心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