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屋顶
我租住的学生公寓位于佐敦西贡街,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段。这栋楼有着符合我童年记忆的,每部港剧都会出现的屋顶,是那种主角们会在上面敞心畅谈,互相开解的屋顶。我以往住的房子,要么出于安全原因不让修理工以外人员上去屋顶,要么因为建筑商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要设计出屋顶来。
自从上个学期开始,我每晚睡觉之前,都会轻手轻脚地偷溜上楼。为了一件事,不戴口罩散步。
作为一位很留恋气味的人,没法用鼻子去感知世界挺痛苦的。春、夏、秋、冬的味道,街道的味道,海边的味道,公园的味道,城市的味道,农村的味道,各有各的浓烈,各有各的温度。而气味,在某种程度上,是我记忆的时间戳,譬如桂花的香味就可以把我带回童年的那块公园,而冷空气混着鞭炮屑的硝烟味又是独属春节的记忆,等等。可疫情让口罩与手机一样,成为了出门的必备。我一天活动下来,鼻子前总是盈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自己的口水味,闻啥都隔着一层朦朦胧胧。
因此,当一个人在屋顶上时,我就所幸摘下口罩,做做拉伸运动,趁机嗅一嗅室外的味道。
话题回到此刻此时,现在是凌晨。可惜楼下的大排档,由于“六点以后不准堂食”的社交禁令,以往爆炒海鲜的香气、带着辣味的油烟都不见了。但还能听见街对面东南亚小餐馆门前年轻人聚在一起喝酒的笑声。而四周的居民楼,仍有不少亮着灯的窗户,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此刻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年后一直是阴雨天气,即使是夜晚也云层浓厚,就算人站在屋顶这样开阔的地方,还是不免觉得心情暗抑。哎,现下有点无聊。苏轼尚且有张怀民可以寻,但我却没有“闲人如吾”,只能戴上耳机,随机播放几首歌,放空思绪。
远处的写字楼,最上层都陷在云雾里去了,却还可以见到楼顶的红色射灯。几年前李沧东的《燃烧》,我是一个愚钝之人,剧情看不太懂,但其中有个塑造人物的细节倒是记得很清,那就是男主人公对着窗外的高塔打飞机。此处应该是用意淫和性欲指代年轻人攀爬阶层的欲望。嗯,很浪漫直观的艺术表达,可我这个年轻人看着反而感到颇有些无所适从。
我现在耳机里播放的歌是YY concert版本的《亲爱的玛嘉烈》。说起来黄伟文的那场盛会到今天刚好十年了,刚好是在情人节这天千秋乐。十年前我才十二岁(这句话有点暴露年龄了),很遗憾没有接触过那时的光景;十年后的现在,有人事业继续蒸蒸日上,也有人被404,有人落泪,有人坚持。黄耀明唱到“诚心祝福你,捱到新天地”,我只觉得好梦幻。
对欸,话说今天是情人节,我远在家乡的表姐逢此好节日就结婚了。我于是在微信群里用Eason的那句“情人游天地,日月换行李”祝福了她。结果自己之后在朋友圈偷偷发了一句“预备六十六岁初吻”。开玩笑的啦,我其实六十六岁也不打算与某人相吻。长辈劝说我要享受青春,多谈恋爱,活得精彩一些。可无奈我对爱情祛魅过头了,实在无法想象我会与一个陌生人做亲密的事,谈亲密的话题,只会感到尴尬。要是五六年前我的爱恋之心还算旺盛,可是当时我选择当了一个成绩优秀品行端庄的好学生(好典型的中国小孩)。
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我第一次春节没有回家,明天的元宵节也是,要和朋友一起过了。我的家在小县城,春节的时候尤其热闹,爸爸是厨师,所以几乎每年的聚会都是在我家。热闹虽是热闹,大家凑一起的娱乐方式却是很固定且单一——打麻将/打扑克。看春晚?春晚面向的一直是北方观众,我们南方人也就不怎么看。←虽然不知道我这句话,前半句与后半句哪个才是因,哪个才是果。
说回麻将,大家对于和牌的看法,或者说习俗,各有不同呢。我家这边比较单纯,胡大牌就代表着好运,开心就行了。但有些地方,认为胡很稀有的大牌是不吉利的,大概是从了“花光了一生的运数”此类说法,需要之后去庙社祈愿。麻将也如人生写照,有人能强运附身,一路福星高照;也有人开局抓一手好牌,却打得稀巴烂。我很小的时候在夜间的电影频道看过一部刘德华与梁咏琪演的贺岁片,长大后来查询到叫做《呖咕呖咕新年财》。电影的主旨句大概是“人品好,牌品自然好。即使抓到烂牌,只要乐观地去打,总能胡的。”
思绪先止在这儿吧,我歌单里的歌都放到最后一首了。
当了两三周的夜游人,我每每三四点在屋顶徘徊,都会在想,如果这时候有人推开屋顶门,我会和她,和他攀谈吗?我们会聊什么呢?她/他会愿意听我聊这些话题吗?
可直到今夜,还是没有人上来这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