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南
这天又是雨夜,楚地偏南,极少见雪,周跟着送葬的队伍沿湘水而上,踏过江滩,绕过苇草,在黑暗中亦步亦趋,缓缓南行。行至一半,裸露的江滩忽然开出一方阔地,一棵巨木立在众人眼前。
“南方无穷而有穷”周一边轻声呓语,一边踉跄着走离了队伍,有一小童紧随其后。泥泞中原本细微的脚步声被窸窸窣窣的响声代替,周来到树下站定,才认出这是一棵梧桐,时至腊月,地上已铺了一层梧桐叶。“南行之路,无穷无尽,但欲至之处,必可到达。所以南方‘无穷而有穷’”,梧桐凋零毕尽,细密的雨水穿过枝干,飘洒在周的身上,身后的小童一言不发,默默撑起了一把雨伞,“时过境迁,我又有了新的答案,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一听?”
“哈哈哈哈,你说鹓鶵栖于梧桐,诚不欺我,可惜我这里没有甘泉和练实来招待你,只剩一把琴。”树下那人穿着松垮的深衣盘坐在地上,桐木案上摆着一把相同质地的桐木五弦琴,正欲抬手触弦,又忽然停住“多年不见,我忘了你不喜听琴,不如陪我走走。”说话间,他便已收琴入袋,起身正衣。
“这么久了,不知道你是否还对梁国一事耿耿于怀,我知子学富五车,为梁相自是游刃有余,当年又何必多此一举,满城寻我,”周伸手抚在梧桐树上,抬头望着这棵已过百年的合抱之木,“我哪里又是什么凤凰呢?本不该拖着这幅身躯苟存于世。莫非当年你是...”周的声音突然喑哑,不住地拍打着树干,险些滑倒。“老师?”身后的小童忙上前搀扶,周摆了摆手“无妨,我沿江边走走便可,我看他们还未走远,去留随你。”寒江清冽,水未结冰,四下寂寥,偶尔有一两条鱼越出水面换气,倏忽间又消失在波纹里。
雨稍停歇,小童跟在周的身后在江滩踱步向前,“鲦鱼出游从容依旧,喜乐却早不见于吾心,现在你若是再问我,我不知鱼,子亦不知我,当年一辩,是我输了。”云隙月满,酿作波光,周伫立岸边,怅然若失。
“濠梁之辩,勿论输赢,能与你再会即是幸事。今惠王死,张仪被废,是时候后该返魏了”,施略行礼,转眼就消失在三月的春风中。
“当年一别,所隔生死。”水中明明白白地只映着两个身影。合成的电子音像波纹一样在江面回荡,“几千年前,我途径惠子墓,说匠人运斤成风,持巨斧削人鼻尖白灰而不伤其分毫,因友人死,就再也无法施展;如今我死而复生,想来他已经死去千年,但每遇梧桐树,往日种种仍翻涌而来。”
“可是老师您如今已不朽,哪里还能体会到生者的困顿?”小童看着眼前的投影,在月光下缓缓转身,影音采集器像蛇一样蜿蜒至面前一寸,老人的面容一如众多资料所绘,低目慈眉,嘴角露出盈盈笑意。
“不是你们重新教会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