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非洲的印度苦楝樹
非洲的夕陽短暫而壯烈,一如這裡大多數的生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外派人過著與原本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日子。
十二月,查德開始進入乾季,讓所有人提心吊膽的瘧蚊日益減少,帶毛帽穿保暖外套徹夜駐守的警衛揭露了冬季來臨的蛛絲馬跡。夜晚成千上百昆蟲聚集於路燈下的群魔亂舞景象日益消退。相對地,天空開始清透了起來,夜晚繁星盡現,獵戶座腰帶的三顆星夜夜高掛天際。新月仿如從清真寺的圓頂上掙脫飄飛於空中。而我來到查德已經五個月了。
生命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開了我一個玩笑。它讓一個住在四面環海的小島超過二十年的人,讓一個從國小到大學都有游泳課卻一直學不會游泳的人,在查德這個非洲之心的內陸國自行學會了游泳。大學時我信誓旦旦跟體育老師宣告的那番話 — 我只要地球的30%就夠了,不需要那被水覆蓋的70% — 成了笑話。年少輕狂,口不擇言,回想方知當年的可笑。
但人生不總都是這樣? 沒有來到查德之前我怎能知道一頂假髮對這裡的女孩子的重要性。剛到查德的首都恩加美納時,我很快就發現當地的同事每隔幾天就變換一個造型,甚至當著眾人之前她們就把假髮從頭上拿下來放在手中梳理,就像小女孩給芭比娃娃梳頭那般自然。這些來自印度的昂貴假髮對查德女性來說是她們穿在頭上的衣服,可隨心情變換。
不知道出自何種原因,我們生活的四周母貓充斥,那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公貓總是有辦法讓不同的母貓接二連三地懷孕。小貓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知算有幸還是不幸存活下來的貓咪沒多久又上演著跟她們母親一樣的命運,不斷地生育,就像查德大部分的女性。
恩加美納的街頭,印度苦楝樹四處可見,這種有多重療效的常綠樹木,葉子細膩而油亮,給黃澄澄的街頭帶來一點生機,為烈日所苦的人製造一個陰涼的角落。苦楝樹上,一種有臉頰有著兩坨腮紅,腹部呈天藍色,比麻雀更迷你的可愛小鳥嘰嘰喳喳地跳上跳下。從泳池旁的躺椅由下往上穿透婆娑的枝葉窺看非洲的天空時有時候會有一種比沙漠更荒涼的感覺。非洲乾季的天空,是一種不會讓人感動反而會讓人慌張的退色藍,單調的天際除了偶有飛機飛過留下一抹白線以外,什麼都沒有。
我常常覺得樹的姿態很美,不管它們長得如何怪異,總是不失優雅,自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平衡。我可以看著一棵樹好久,並感動不已。
遇到也能夠欣賞樹的人,我會覺得與他產生共鳴,儘管那個人有其他諸多不是那麼完美之處,但能夠體會樹的美的人,最後,總能與我產生牽連。
有人說當地人有一種無可救藥的懶洋洋,凡事只要有一點變動他們就不知道如何應付,亂了手腳。儘管我們深知事實不可能這麼簡單地以遍蓋全,但非洲的太陽確實也在我們身上造成了一些影響,時不時我們也變得懶洋洋有氣無力,只想睡覺休息。大自然對人類的影響難以迄及,就像我們拚了命也難以練出查德人的翹臀。
每次旅行到一個地方,我習慣地想若我是當地人,當我看到那些外來的旅人或過客時會作何感想? 尤其是當我去到一個經濟條件相對落後,自由相對受到限制的地方時? 朋友說,若我是當地人我根本沒有那個閒情來思考這個問題? 但,難道當他們看到那些不斷來來去去的異鄉人時,不會好奇他們為什麼要來到自己的國家? 還有他們為什麼要如此旅行?
在查德的生活是如此地規律以致於我以為可以完成些什麼,最後卻意外地發現什麼也沒有做。處於一個生活緊密的群體中,還能保有自己的時間對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前我以為我到哪裡都可以寫作,但寫東西畢竟是件孤獨的事,適合一個人。或許半年過後,我就又能進入一個人的那種適合寫作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