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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kira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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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隨想:從本格到新本格

Sokira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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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剛看了鯰川哲也的《黑色皮箱》,附錄里有另一位作家笠川潔的評論,大抵是說,日本戰後本格的輝煌(鯰川哲也即是其中之一),是因為小說家們目睹了人性被戰爭的暴虐所摧殘的場景,從而希望以本格的形式,追求人性的復活。

這種說法很有啟發性。聯想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新本格」的崛起,不禁讓人思考:新本格的「新」在於何處?新本格是否傳承了本格的現實意義?本文也就這樣誕生了。

下文會提及一些書名、人物,可能會導致極其輕微的劇透,請注意。


先說本格。日本的本格推理脫胎於歐美的偵探小說,但又具有強烈的本土特色,而戰爭,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興起於戰後的本格,難以避免地受到戰爭遺留的浸染,帶上了些許或悲情、或凄涼的氣息——不論是在旁白中對戰爭本身的描繪,還是從書里人物口中對戰後世間景象的言說,都能體現出這一點。甚至於,一些作品的主要情節,也是和戰爭緊密相關的。例如,在橫溝正史的《獄門島》中,主人公金田一耕助複員回國,受囑託要向朋友的家人報喪,結果慘劇即因此而起。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戰爭也以某種形式延續了下來。

說回笠川潔的理論。本格如何能夠實現人性的「復活」呢?他是這樣解釋的:

犯人設計精緻的殺人計劃造成被害者的死(第一層光環),偵探用以發現真相、指證犯人的精緻推理(第二層光環),這兩層光環最終實現了對慘遭戰爭破壞之「人性」的救贖,要做到這一點,只能藉助本格偵探小說這一特殊的小說形式。

換言之,由於戰爭下人的死太過隨意、太過無尊嚴,因此推理小說家們要通過精心設計「死」的過程,來給予「人的死」以意義,從而重新賦予人以尊嚴。這便是所謂「救贖」。

我想起一個笑話,說「眼前有一具屍體,如何知道是哪國人殺的」,回答是「假如屍體的死狀很華麗、很絢爛,那肯定就是日本人殺的」。這反映了一個現象,即日本推理作家普遍喜好描繪屍體的種種樣貌,並且愈戲劇化愈好。這是否也是一種「尊嚴的賦予」呢——通過戲劇化「人」的死,從而使其獲得超脫塵世的地位。


新本格的一大特色,是對新題材的開拓。比如說以巨大的、非現實的建築為舞台的所謂「怪異建築型」推理,基於超自然或科幻的背景構建故事的所謂「設定流」,還有大量徵引冷僻知識的「炫學推理」。雖然,在傳統主義者看來,這種寫法也許有些胡鬧,但是新本格之所以仍然叫「本格」,正是因為在那外殼之下,仍然藏著的是邏輯的核心;只不過,新本格作家不再像前人那樣,在所有方面都追求邏輯。

島田莊司說過,本格是有學術論文傾向的小說,新本格則是遊戲形式的推理小說,我覺得確實有其道理。新本格所興起的時代,已經與戰後那時大大不同了。雖然,也有像島田那樣,由於年歲較大,筆下的作品既有戰後風格的《奇想天動》,也有新本格的《占星術殺人魔法》,但是這種作者畢竟已經不多。因此,推理邁向新時代,也是一種必然——大概這就是所謂揚棄吧。

然而,揚棄不一定會導向更好的結果。新本格在拋棄本格的形式束縛時,是否也將後者的「人文精神」一同拋去了呢?

我以為,一些所謂的新本格,似乎已經「新」得有些過分,偏離本格太多了。特別是在近些年,推理作品與亞文化結合的現象,已經越來越明顯:青年或少年為主角,舞台放在校園的作品,愈來愈多;推理小說,似乎已有「輕小說化」的趨勢。雖然,不少讀者也許會樂於看到這種變化;但是,本格推理中所獨有的以「殺人」來彰顯「人性」的精神,在這些作品中已經不那麼濃郁了。我們常看到的是,慘劇發生,然後偵探才大搖大擺地跳出來破了案。正如島田所說,推理對他們似已成了「遊戲」。

另外,推理作品中的社會因素,近年來也開始抬頭,這大概要拜某位「暢銷君」所賜吧(笑)。當然,融入社會因素,自然是好的,但是推理不能因此成為社會問題的附庸。有時候,社會因素反倒佔了大頭,與其說是推理小說,倒不如說是「夾帶點推理元素的現實主義小說」更為恰當。這是我們應當加以分辨的。


說了這麼多,其實本人也並非狂熱的「原教旨主義者」,只要是優秀的作品,當然還是喜歡的。不過,每每看到一些自視甚高、對兇案滿不在乎的偵探,心裡都會或多或少有些隱憂;總是覺得,似乎還是從前作品中那些三四十歲、溫和、富有人情味的偵探,要更符合我的喜好。希望這只是我的自大與自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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