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丝》| 我们的头发，是否正变得越来越廉价？
1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枥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过去，商汤战胜夏而开始治理天下。天大旱，连续五年不能收获，商汤就用自己的身子在桑林祈祷，说：
“如果我一人有罪过，请不要殃及万民；万民有罪的话，都归咎于我一个人吧。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无能而让上天、鬼、神伤害人民的性命。”
他剪掉自己的头发，拶上自己的手指，以身体作为祭品，希望能用来向上天祈求福祉。人民既感动又欣喜，雨水也纷纷而至。
这可以说商汤是通晓鬼神的变化，人事转移的道理了。
2
二十五岁的王同汝是一位儒士，原任江州转运副使，数日前他改任福建提点刑狱公事，负责那一带的司法。
启程离去时，老友前来相送，他赠与王同汝一只酒樽和一番忠告：“知道你苦思千秋万业之功，只不过天子只想耳边清净、眼前太平，讳言主战。”
王同汝摇头，他听不进话，只说：“那些权贵想用妥协姿态换得一时苟安，岂是长久之计？”朝廷诸公日日空说征求人才，却把志士遣至东南，远隔京都。
他乘客船而上，山水转瞬而过，却觉得这里自己曾经来过。湖面平静，桨舟在水面轻轻刨开一道伤口。
历史厚重流长，他最敬之先辈当属魏武帝曹孟德，运筹演谋，鞭挞宇内，北破袁绍，南虏刘琮，东举公孙康，西夷张鲁，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只不过志绩未究，中世而殒。
曹操发兵南阳时规定有令：“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士卒下马，扶麦而过。操乘马正行，忽田中惊起一鸠。那马眼生，窜入麦中，践坏了一大块麦田。曹操随呼行军主簿，拟议自己践麦之罪。主簿不肯议罪，曹操乃以剑割自己之发掷于地，传示三军：“丞相踏麦，本当斩首号令，今割发以代。”
王同汝立于船头，风穿过他的衣摆，闭眼长叹，仿佛见到他须发皆白、走入耄耋的时候，自己将会行经的道路。
3
陕西潼关县有一城北村，村内有一书院，名为潼津书院。然此地正战火四起、政局动荡，本地的百姓几乎都四处逃散，除了驻扎的士兵，还有几名未夺志的少贤留在村中。
大顺军已占领陕西，时局并不平稳，却又传来满蒙攻破燕京的战报。潼关城是满蒙异族北入中原的关防要隘，敌人节节逼近，大顺军也不得不退守潼关。
几位少贤在书院结识，把酒言欢、吟风咏月，他们之中不乏有朝臣贵族之子，却遭遇国运衰落，没有机会大展鸿图，即便心向着大明王朝，却也只能将希望依附于大顺，不让家国被异族取代。一旦潼关陷落，他们约定宁可死于此处，也绝不能向满蒙蛮族屈服。
他们不久前听闻，流火七月，天降能人，自称曹汾，挽救百姓于洪水滔天之中， 率一众流民颠沛流离，饥而就地食野菜，乏而栖于树上，只为力除贼寇，早日安定。
曹汾乃仙物所化——这就不得不说到北平郡以南七千里的紫龙山，山上有仙师隐居，三千年收一门徒。有一位小武将被仙师收入麾下，仙术未学到分毫，却是打坐修心了近千年。
偶然一日，他无意撞见仙师使出白纸通灵术，虽然只是小小伎俩，但他悟性尤为之高，趁师傅不在自己琢磨，竟触类旁通，可以使一些障眼的小法术了：化秋日落叶为信鸟，化野石作劲松，让白纸开口讲话，把灰烬当火种。
至此之后，小武将便不再潜心于修养心性，仙师一眼能看出其用心不专，不仅出言责令，还鞭其皮肉。此后，小武将暴露其顽劣天性，把紫龙山上花草树木、云鸟风雨搅得一团糟。他还擅自出山，恣意游玩，所到之处，精鬼出笼，像凡人一样在山野集市中游荡。
汾河的活水、南阳的土壤、沛国的山鬼精怪揉在一起，这个仙人祸害只任其挣扎，甚至钻入凡胎，成为一方怪谈。曹家独子落地，取名为汾。曹汾其人及冠以后，已是出落得剑眉星目，身长八尺，他身上竟没有邪气作祟，反倒一身正气，在战乱中济贫扶弱，名震四方。
4
潼关的老百姓都在举家逃难，有一人冒着战火回到潼关的，名为林志，曾经也是那群雄宏高远的文人雅士之一。他此行作为情报官探明战况，其他人还在大顺军的大本营里等候他前线的消息。
与异族交锋的地域早已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草丛中可以见到饿死的流民，不知道居民是否已经逃走了大半。冒着可能碰到敌人的下一次进犯的风险，林志在赶去烽火台的脚步又加紧了。
然而，林志远远看到有一群人把用于防御的土袋扛走，那些官兵和徭役为了迎战紧急搭起来防御的，但原先用草垛、泥土和麻袋堵起来的高墙被他们掏出个大洞来。林志赶紧冲上前去，看到那带头的是个高个子壮汉，他朝着这人大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这人一回头看到他，露出满面惊恐。林志也立刻认出来了：“你是金辉远！”金辉远和他一样都是出身名门，在学堂里相识相熟的伙伴，一同怀着远大抱负。只是众人纷纷国破家亡，金辉远便与他们走散了，现在看来并未遭遇不测，反而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
金辉远头上被汗巾包的严严实实，不像是寻常人的打扮。林志气急到把金辉远一把拉过来，扯掉了他的汗巾，清清楚楚看见他被削光了发的青色头皮，还有后脑勺留下来的一小捆细发，被编成了一串长辫。像奄奄一息的毒蛇。
“什么志存高远，什么精忠报国！金辉远，你竟然敢做满蒙夷族的狗奴才，非要卖国你才甘心？”
旁边一个农妇突然把林志一把拖住，哭丧着脸说着：“别啊大人，我已经没家啦，我们的天地已经给军马踩烂啦，只有曹汾大仙人才能救我们！求求你让我们开路，让满族来，让我们活吧！”
林志看着金辉远，脱口而出：“你就是曹汾？”他突然就明白了，金辉远四处宣扬自己是天降神仙，有神力附体，跟着他就可以逃离困厄水火。实际上他早就剃了头发，沦落为蛮夷的汉奸！林志此时此刻真想拽着他那扎眼长辫子狠狠地给他揍一顿，找找他的良心了骨气到底丢在了哪里。
可是大顺的军的烽火台已经点起来了，敌军来了！
金辉远也气的浑身发抖，但还是要沉着镇定的应声：“林兄，你尽管做你的卫国大梦，我就是无耻、卑鄙，我要送这些百姓去更安全的地方。”他带着一群男女老小，走进关外的漫天黄沙里。
后来的故事便无从得知。只知道大顺不敌满军，潼关失守，满军入关，立国号为大清。林志和金辉远，或者说曹汾，他们的名字没有在历史中留下更多痕迹。
5
16岁的陈嘉在初中毕业后失恋了，躲在家里哭了几个晚上，最后一天她调整好心态，跟妈妈说她要自己去理发店剪头发。她妈妈以前一直都是带她出去理发的，但是从小到大都去的同一家理发店，理发师也和母女俩熟，于是她妈同意了，给她掏了一次吹剪的钱，觉得她自己去也没什么问题。
理发师问她要剪什么样子，陈嘉摸了摸自己刚洗完被包在干发巾里的头，因为头发太长太重，全部湿漉漉地顶在头上真是太重了，所以她比划了一下说：“剪短发，到下巴这么长就行。”理发师把发巾拆了擦擦她的头发，半湿的长头发直接披在椅背上，这是初中女生最喜欢的发型，她们都不太舍得剪。理发师问：“你不会是是失恋了吧？”陈嘉听完觉得很丢脸，赶紧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理发师一边一刀收了她二十多公分的头发一边说，以前他遇到一个顾客，也是要把长发剪成短发，但是他不敢问什么原因，因为这姑娘不停地抹眼泪，剪完之后还号啕大哭了一会。那肯定是失恋了。陈嘉听后讪笑，觉得自己表现得还算体面。
剪头发的时候，她的头发不是撒在地上，每剪一捧，理发师就接着捆成一大束，等到都剪短了，她的头发就被橡皮筋扎起来粗粗的一捆放在桌子上。到了结账时，理发师问她：“你的头发要拿走吗？”
陈嘉一看，那头发也没吹干，湿答答的一坨摆在桌子上，她感到很嫌弃，看起来就像家里下水道口堵住了之后掏出来的东西，所以一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但是理发师有点执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印着洗发水的塑料袋，抓了一撮长头发装起来给她：“要留作纪念的，拿走吧。”陈嘉无语，但还是拿走了。
回家之后妈妈很吃惊地看到她换了一个发型，陈嘉还把袋子提起来说：“那个剪头小哥真的是太奇怪了，竟然要我拿头发回家，我说不要，还给我塞了一小撮。”
妈妈接过一看，脸上的表情马上就变了，伸手毫不留情地打了她的背：“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头发要拿回来的！”
陈嘉被打的莫名其妙，一下子来气了：“留着头发干什么！理发店收了就让他们拿去卖钱去，我还要这么抠门抢回来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妈妈带着方言口音念了个俗语，“头发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们以前剪了头发都怕被别人偷走，你竟然傻到直接送到别人手上！他们拿你的头发去扎假发，那以后你的头发就长别人头上了！快去理发店拿回来！”
陈嘉想象自己跑回理发店的样子，就觉得好丢脸，撂下一句：“我不去！我剪指甲的指甲壳都不留着，干嘛还管那堆头发，要去就你去！”然后跑进房间里把门锁起来了，蹲在门边听妈妈生气地拍门，自己失恋之后还挨这一遭，倒霉！
第二天早上陈嘉起床，出去绕到妈妈房门口，看见看见她衣柜上挂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居然是她的一大捆长头发！陈嘉看着那捆头发，却感觉很害怕，它就像从自己身上分裂出来的另一个充满邪恶怨气的灵魂，名字叫陈嘉。
她又看到天花板边边爬过一只壁虎，它尾巴的形状就很像这捆湿着的头发，就算和身体分开，还能不受控制地摆动。
202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