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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寫作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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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小雞的故事

愛寫作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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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發生在我大概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

當時周圍的同學紛紛養起了小雞,莫名有一股「小學生養雞風潮」。而我也打聽到,小雞來源於學校附近沃爾瑪搞的活動:買一只生雞,送一只小雞。現在想起來,在一只死去的、被拔光毛、白花花的生雞旁邊送一只活的小雞挺魔幻與cult的,但當年作為一枚懵懂小學生的我,只想要快點得到可愛的小雞!

我家離學校並不近。但我實在是太急了,害怕活動隨時結束。等不到周一放學自己去買,周六我便催著父母帶我去沃爾瑪買小雞。

我看到了夢想中的生雞促銷臺已是人山人海。我沖過去跟促銷員快速溝通,得到了我想要的小雞。雖然已過去無數年,但我依然清晰記得回家的路上我怕它渴了、拿著礦泉水瓶蓋餵它喝水的這一場景。

就這樣,我開始了養寵物小雞的生活。

回想起來,那時候家裏總喜歡養不像貓狗那樣需要高度關註度的動物,估計是我媽想養的,可能那時候她心裏還有余裕照顧其他生物吧,例如魚、鳥之類的,但是總養不了多久就去世了。早上起來,開門看到餐桌上金魚缸裏的魚肚子翻過去,那景象對於一個小孩而言還挺恐怖的。周圍有幾個朋友以養觀賞魚為樂,在現代水泥叢林都市裏建造一個小小的海底空間固然很治愈,我卻無法不聯想起翻過去的慘白魚肚子,只願在網上看看別人養魚的視頻。

後來她性情變了,開始反對養動物。我與她抗衡後,家裏養的貓狗也命運多舛,病死、事故死,種種。所以我一直懷疑我家是不是被詛咒了、或者風水業力方面有極大問題。

雞長大了總會變成大公雞,或肥母雞。怎麽想在一個都市小公寓裏養雞都很奇怪。你可以說我這樣的現代都市裏的小市民是虛偽的:把「殺生」之類的粗暴野蠻的事情甩給了現代工廠和菜市場小販,自己的手和眼要是幹凈的,也並不抗拒喝一碗滋補湯。但佛教裏亦有「三凈肉」的觀念。當然原始南傳小乘佛教的「三凈肉」概念可能並不含括現代城市生活。總之無論如何,我不可能讓我自己或者父母去殺生,尤其是作為寵物的伴侶小雞。

公雞還涉及到打鳴問題。我也是到了雲南才知道,原來公雞是從早到晚都會打鳴的,它們體內像是設定了一個每隔幾小時就會自動響鈴的鬧鐘一樣,並非只是早上叫。

如果我是家長,絕對不會讓孩子在家裏養雞。年幼的我只知道小雞毛茸茸可愛的樣子,哪裏會想到「如有一日變成大公雞在家打鳴」這樣的事情。父母估計也沒想那麽多吧,正如我一向任性。

總之我開始了和小雞的共同生活。我對它悉心照料,給它餵小米和礦泉水。沒有養寵經驗的我完全把它當做了貓和狗看待。我會溜它,由於太小了,只能放在一個鐵盒裏,我提溜著鐵盒,帶它出門散步。或者在家溜,我把它放在屋裏,我拿幾本書在地上擺出階梯的樣子,我從書上走過,它也亦步亦趨跟著我,真是太可愛了。平時,它睡在陽臺上,我拿小紙殼箱給它做了個窩。

好景不長,有天晚上下大雨了,第二天醒來它居然死了!並且家中的陽臺是類似於老式筒子樓封閉式的,還有一個太平臺擋著,雨水是不會淋到小雞的。我和家人根本完全毫無意識下雨天要把它收進屋子裏。我是小孩,不知道下雨要把箱子收進來也就罷了,為什麽父母也毫無意識啊!但如果是那麽細心成熟的父母,可能一開始就不會同意我買回來吧!他們本來就是毫無經驗又頭腦空空、溺愛女兒的父母,哎。

為什麽下雨會引起死亡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許是因為下雨帶來了溫度下降吧,小動物對溫度特別敏感。但是作為在廣東生活的人,我每天都覺得很熱啊,根本想破腦袋就想不到下雨引起的溫度下降居然會弄死我的小雞!又或者說,小雞是因為別的原因死去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很傷心,由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不敢看屍體。最後屍體應該是被我爸處理掉了,我根本沒有勇氣跟他一起去處理。我希望他好好地埋了,讓它有個安息的地方,而不是像處理物件一樣地丟掉了。

我那時候太小了,還很天真,沒有準備好生命為我撕開的那道名為死亡的口子。從今往後,你還將見證很多次諸如此類的事情,你還將經歷很多類似的事情……你的貓貓狗狗的,總有一天,你父母的,你友人的,直到你自己的……

當年我難過了很久,腦海裏都是和小雞的回憶。但仔細想來,實際上和小雞的相處時間可能還不到一個月,遠遠不到它變成大公雞或者肥母雞的日子。現在想起依然難過,但是回憶只剩下在街上溜它和在家裏走書階梯了。後來也沒有聽說其他同學家的小雞情況了,估計也都難得善終。小雞崽啊,作為商場促銷手段、吸引了無數小學生的你們,要如何在城市裏好好地、健康地生活下去呢?

再後來過了幾年,我已經是高年級的小學生了,當時學校門口的小賣部流行賣彩色小雞,綠色的、艷粉色的……比你現在能想象到的殺馬特發型還要艷麗一百倍的顏色。我對他們這種為了騙小學生而給小雞染色的行為感到不齒,聽說很多又都是養了沒多久就死掉的。已經上當一次的我不會再次上當了,我已經長大了,不會為了養小雞而上頭、興奮地拉著全家去買了。我只是擔心那些被騙的孩子們要怎麽面對「星期雞」帶來的心碎。

又過了十幾年,有段時間我看了很多關於屠宰的紀錄片,了解到瘋牛病、禽流感、豬流感這種聽上去像是動物發病的事情,卻和人類的養殖業瘋狂工業化、追求產量不無關聯。這個病名把鍋甩到了動物身上,再來一波人道毀滅,把人類的問題徹底遮掩了。直到這樣的養殖方式爆發下一波「瘋牛病」。

有機農場挺上去像是「正常」、「人道」很多的養殖方式,但是價格… 所以問題還是人口太多、動物滿足不了人的需求這個問題。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人口多,我根本就不會出生啊!我是計劃生育的產物,父母是那一代「人多力量大」的產物。我外婆家5個小孩,我媽是老四。我奶奶家5個小孩,我爸是最小的。而且就算是有機農場,依然掩蓋不了殺戮本身的殘忍性問題。

前一陣,我去喜洲玩,碰巧開飯店的朋友A請他的其他朋友吃飯,順便讓我蹭了個飯。他做了鵪鶉還是鴨子之類的動物的酸湯。由於我一向非常不適應有生人在的社交場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覺得很尷尬,沒吃幾口我就找個借口開溜了。那天我在外面逛了一會兒,又回到飯店找A。他帶我騎電驢出去轉了轉。他說他看我不在狀態,悶悶不樂,其實他也一樣,很不開心。他心裏非常不想殺那只鵪鶉,但是已經說好宴請那幫朋友,買都買了,不想殺也只能殺。整頓飯他吃得悶悶不樂,我不知道自己是純粹沒胃口、不習慣陌生人,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不適,那頓飯我也沒吃幾口。我記得我當時回了他一句:「可是做廚師行業的,很難避免這個事情」。

深圳曾有一家很有名的粵菜海鮮樓叫新梅園,小時候常去,富麗堂皇的,老板賺了好多錢。過了N年後老板忽然把海鮮樓改為了素菜自助館。在深圳寸土寸金的地方,價格卻不貴,果然沒多久就做不下去了。單價帶不起來怎麽撐得起房租?何況根本沒多少人會去吃素材自助餐。一家深圳老字號就這麽倒閉、消失了。聽說老板在關外也開了粵菜館。但名聲應是今非昔比了。

也許只能頭一甩地承認,好吧,我們人類(智人)是非常殘忍、「非人道」的,為了在嚴酷的大自然生存下去。別說動物了,其他「同類」,如尼安德特人,我們也不是把人家滅亡了嗎?畢竟最終印刻在歷史裏、在食物鏈頂端、統治地球的,是我們智人。並且我們從古猿變成人類後,還將繼續因為擴張的欲望、資源不足等等原因發動更多的戰爭和紛爭,我們祖先就是這麽過來的。這時候又想起 MARINA的那首Savages… 第一句歌詞就是:Murder lives forever, and so does war. 但這絕不是一個躺平任嘲的借口,什麽是真正人性意義上的偉大,什麽是殘暴,人類文明與社會千百年來想要追求、打破的是什麽,你我心裏都心知肚明。

小孩子總以為世界的堅固的,殊不知「世界」本身就是不穩定,是會隨時爆發地震、火山噴發、海嘯的,小行星撞擊的可能性也並非為0。哪一天人類文明忽然因為核武器終結也說不準。就算無事發生,宇宙都有坍塌萎縮滅亡的那一天,也無論太陽、地球、人類。

一想到這些問題就覺得太恐怖了,「打住,你只是一個凡人,別成天考慮宇宙的事情」,每次頭腦都有這樣的聲音製止我。我想到宇宙可能在開始前只是一個奇點般大小,可能只有原子那麽大,然後經過大爆炸變得無垠,終有一天變得沈寂…… 我想到人類一開始也只是一個點,一顆受精卵,最後卻能長成「人」的樣子,開啟了自我意識,可以思考、行動,也有花開花落歸泥土失去意識的那天。生命的孕育就是這樣子的吧… 但是有限的細胞分裂次數也讓我們存活的時間註定是有限的。因為DNA是這樣的程序,所以就算是有錢人想要「延長」自己的生命、能夠支付得起各種換器官的費用,這也是在造物主的編程系統限製內的改善,一開始生命的上限就限得死死的。就像小雞遭遇了雨夜… 誰知道意外或者因衰老產生的疾病什麽時候就探訪了呢?年輕人總不會考慮這些問題。這是大家都不想考慮、因為想也沒有用、卻每個人都會遭遇的問題。因為我們都是利用了必將腐朽的肉身來這個三維世界旅遊的人。

前幾年我養過一只貓,不到一歲因為不明原因病死了。這場悲劇對於我家又是一次折磨與災難。它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和父母走在從寵物醫院回家的路上,沒人說話。又是一場瘋狂的大暴雨,可我們都無心顧及大雨,只感覺雨像是內心的痛苦肆虐了出來,老天也在替我悲鳴。於是我只能承認自己是個孤獨的靈魂,只合適獨來獨往,哪怕和朋友之間密集一點的聯系都會讓我感到窒息。最近「要不要養一只可愛的貓咪呢」這樣的想法數次出現,甚至還夢到過我養了一只金漸層,在對我賣萌!最終被我大腦法庭以「你暫時沒有對另外一條生命負責任的能力!」給打回去。我明白,我內心深處恐懼著作為「我」的延伸、我的愛寵又因為什麽無法預料事情突然離開。就像那個我沒有做好準備、進到陽臺想和小雞玩耍的雨後清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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