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通過「99公益日」參與騰訊

九月九日，一年一度的盛會。

快把錢掏出來，快用力去募款吧。掏錢的人會收穫祝福與感謝，讓你今天充滿幸福的感覺！募款的人也會滿載而歸，老闆們正要幫你往籃框裡放錢呢！

所以，各位就盡情地去募款、去捐款、去玩遊戲、去收集小紅花，徜徉在這篇幸福的紅色大海中吧！

2015年開始，到今年正好是第五年。騰訊拋出每年至少一億元的高額資金作為配捐，鼓勵各基金會、NGO、民間組織在9月7日-9月9日附近發起眾籌。在此期間內，社會公眾捐助這些公益組織發起的項目皆能獲得一定比例的騰訊基金會配捐。

例如我本人今年在99期間進行的兩次捐助，在騰訊基金會的加持下，一筆20元的捐款放大到了26.33元，另一筆50元的捐款被放大到了60.71元。就是在這樣的「配捐」誘惑下，數以千計的公益組織投入了這場公益狂歡節之中。今年剛剛落幕的99公益日，雖然騰訊基金會配捐只增加了一億元，但公眾捐贈達到了誇張地17.8億元，首次超越中國人口總數。4800萬人次則在數字上超過了中國城鄉低保對象人口數（4400萬）。

在騰訊所制定的遊戲規則下，「全民公益節」確確實實地被它用錢打造出來了。和雙11、618、雙12等等購物節類似，這一次，騰訊也是依靠互聯網平台的方式在創造節日。而在參與99公益日的時候，我確實也有著似曾相識的消費的快感。

每天早上9點開始，配捐發放，搶著在「優惠」（配捐）時段內把錢投出去。我期待著看到捐款頁面上的放大倍數，這好像抽獎一樣令人著迷。其他時候滑著朋友圈，我看見數不盡的九九公益勸募海報，像是走在信義區百貨商場中，逛著一間又一間店舖，挑選自己喜愛的商品。除了挑選公益項目進行捐贈，我還可以玩騰訊的公益接龍遊戲，為自己的虛擬頭像配戴上小紅花，告訴周邊的朋友自己「捐錢了好棒棒，快來誇誇我」。當然，我沒有這麼做。

但是，另一方面，我同時也是一家公益機構的成員。勸募方的感受就不是這麼輕鬆愉快了。從一個月前機構就開會籌備99公益期間的工作。一開始修改海報修到昏天黑地，滿眼都是騰訊的小紅花符號。後來，項目上線了，要開始動員親朋好友趕快給點錢。其他工作人員們一個個哭喊著自己沒有朋友，自己的朋友都沒錢，卻還是被迫要完成一定的募款數額。怎麼辦呢，只好厚著臉皮去討吧。我作為實習生，沒這麼大的壓力，何況我真的在微信上沒幾個能付款的朋友。索性就下樓去街頭募款吧，但騰訊果然什麼都想到了，一大箱小紅花周邊禮品寄到了辦公室。於是，我變成了叫賣困難與紅色禮品的推銷員。

除了朋友圈殺熟、上街勸募面對的白眼、例行的宣傳刷屏，九九公益期間還需要籌備大型募款活動，義賣、音樂會等等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讓人把錢吐出來就好。一陣精疲力竭的忙碌，到最後發現募款目標還是沒有達成。

滿臉的疑惑：「我們不是已經很努力了嗎？」

「可惜，有其他機構比你們更努力。」

吐槽大概就到這邊結束了，以下就羅列、說明99公益日的問題所在。以及，為什麼我們是通過「99公益日」參與騰訊，而不是通過騰訊參與99公益日。上面這句話出自微信99吐槽群某成員，覺得很棒就拿來作標題了。

一、壓縮捐款時間，打亂公益機構募款的步調

籌款是需要花時間去建立關係、慢慢溝通的長期過程。一個民間NGO不論是從事何種領域的工作，節，都需要長期紮根、經營，摸透議題，獲得服務對象的信任，這些事情都需要時間。而且需要一步一步來進行。募款當然不例外，在中國社會，叫別人拿出錢來是如此之困難，要獲得捐贈人的信任，首先要尋找合適的捐贈人，再向其介紹機構所從事的工作以及理念。之後，再慢慢等著捐贈人消化這些資訊，參與、認同機構所從事的工作，最後才是持續地慷慨解囊，穩定支持機構的運營。

然而，99公益日是違背這些原理的。它要求你在短期內製作出爆款項目。用影像、數據、活動來一鳴驚人，吸引眼球。獲得短期內大量小數額的微型捐款，你從企鵝身上才能拔下更多的鵝毛。如果不參與99公益日，按照自己本來的募款節奏來進行呢？那這可得冒著十足的風險，因為在公益狂歡節的誘惑下，你的（潛在）捐款人可能已經把一年份的捐贈用金額都拋出去給了其他機構。參與不參與，募款的步調必定會受影響。

你可能會想，那把99作為一個推廣的契機好了。在結束之後再去聯繫捐贈人，與他們維持聯繫吧。但很可惜，騰訊不允許你這麼做。在99捐贈過程中，捐贈人不被允許也沒有被提供機會，書寫自己的聯繫方式。活動結束後，公益機構能獲得的只有錢，這對於騰訊所號稱的「籌錢也籌人」來說，是莫大的諷刺。

二、同台競爭，馬太效應，公益變成一場廝殺

在平台上，所有的水果被擺成一列供顧客來挑選。如果水果太多，那勢必有不少水果被迫放在後排。99公益日數千個項目參與，最末位的水果可能連倉庫都擺不下，直接放到馬路上了。誰來規定水果們擺放的順序呢？企鵝狀的老闆上場了，說白了，在99熱身期間，誰能夠幫騰訊做宣傳，替99公益爭取到更多的目光、關注度，誰就有機會被放到前排。小型NGO肯定沒戲了，有錢的基金會、有動員能力的政府相關單位此時就出場了。只有又大又甜，或者朋友特別多的水果才能被放到最前排。而許多真正需要水源，身處惡劣處境，隨時都要渴死的草根NGO卻根本沒有出場的機會。有人脈、有資源，可以獲得騰訊的推送，還可以自己額外拉來企業配捐支持，讓捐贈金額被放大到更大倍數。自然就有辦法吸引更多人捐贈。什麼都沒有的，只好像我這樣走上街頭販賣苦力咯。

躋不進平台第一排的小機構們，自己也沒有團結起來彼此合作。因為它們之間也是赤裸裸的競爭關係呀。都在一個城市或一個領域，捐贈人許多都是重複的，捐給你了勢必給我的就少了。所以，在辦募款活動的時候，同事中有人提議說可以聯合本市其他關注此議題的組織一起合辦，立刻就被否決了。企鵝的毛就那麼多，我們怎麼可能一起拔。於是，朋友圈內，街頭上，一場場的無聲的戰爭每年9月固定打響。這個遊戲實際上只是誰能從3億（今年是4億）中分得更多。

三、販賣，公益只剩下慈善

如果認為公益是眾人之事，是解決社會問題，進行社會改造，讓我們活在一個更公平理想的社會中。那麼公益的內涵其實很寬廣的。按我個人的理解，最基礎的就是做慈善，捐衣物捐錢給受苦的人。更進一步，授人以漁，教窮苦人生活的技能，幫他們改善自身處境。如果目光能夠不只放在這些困境個人的身上，那麼會看到背後的結構性問題。這時候，遊說權力者，爭取制度的改良、改善是一種方法。將受壓迫者組織起來，進行革命，促進根本的變革，也是方法。這些都是廣義的公益範疇，我們又服務性公益，也有結構性公益嘛。

但是，在99公益日，公益的內涵被迫只剩下了慈善。慈善就是要看見苦難，要在短時間內不經思考就可以感到同情，這個同情要足以讓你趕快把錢掏出來才好贖罪。所以，苦難的景觀在99蔓延著，打開小程序，滿目竟是困境中的孩子們的臉。去募款的時候，時間也只允許你在短短一分鐘內告訴別人，我們在幫助窮人，請發揮你的愛心。因為實在太倉促了，也因為互聯網碎片化的空間已經容不下超越困難的結構性思考，也因為騰訊本身就是刪文成性的404大魔王。所以，99公益實際上變成了一場慈善節。在這幾天，你驚訝於中國還有這麼多的困難。過了這幾天，生活依舊。當然實際上許多NGO在做的事情已經遠遠超越了慈善層面，但奈何99的平台並不適合超越慈善的想像。

在吐槽群裡，也有成員說過，99公益最大的問題就是把公益變成了籌款，而缺乏公眾參與的層面。我覺得這個問題是類似的。慈善只要求能者多付出，並沒有告訴我們窮人也可以團結起來爭取社會改變。往年也發生過反性騷擾的項目被騰訊下架，今年還有些基進的項目被迫偽裝成關愛流動兒童、婦女等人畜無害的模樣才能登上99。政治的壓力我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想說，商業資本、市場邏輯同樣不允許這些社會想像登場。

四、誰獲利？騰訊笑嘻嘻

互聯網平台、飢餓營銷、攀比展示心理的應用、流量為王，這都是互聯網資本的一貫手法。如今，在公益這片領域，我們見識到了它的厲害。提前99公益日正式開始半個多月，騰訊就開始了接龍、集小紅花的小遊戲作為熱身。

以集小紅花為例好了，在這個遊戲中，參與者需要在朋友圈發佈一則個人小紅花頁面，寫明自己支持哪一個公益項目。接下來朋友們會開始在個人頁面上誇讚你，大部分都是系統自動推薦的表揚句子。獲得越多人的推薦，你就可以獲得越多的小紅花。有了越多的小紅花，最後在99公益日三天，你的捐款就會有額外的配捐加成，最高可以到200%。

看著可能還不錯，提前宣傳項目。等等，你說宣傳項目？對不起，從小紅花頁面你是無法連到項目頁面的，關於項目的內容，只有上方截圖內的橘色區域一小行項目名稱。想要詳細了解，對不起，請自己想辦法。小紅花的頁面點進去，你也只能看見別人誇自己的話和小紅花收集數量。這一波宣傳中，主體是小紅花，只是小紅花。而小紅花是99公益日的圖標，也是騰訊的公益品牌。

此外，今年騰訊還獎勵線下掃碼捐贈，達到一定人數後騰訊會分配獎勵資金予機構。搭配著騰訊贈送的小紅花氣球、小紅花勳章、小紅花貼紙，各公益機構搖身一變，通通變成了騰訊的推銷宣傳員。於是，只見騰訊，不見公益。這還只是開始的第五年，騰訊就可以拿四億出來打一個4800萬級的宣傳廣告。不只是增加品牌認知，還給自己洗得白白的。我不禁要讚嘆，多麼善良的一家互聯網企業啊！

並且，我們還要考慮到，中國互聯網的邏輯從來都是賺未來的錢。今天大筆虧本付出沒關係，只要擠垮了其他類似的競爭對手，獲得足夠的流量，足夠的用戶依賴。那麼，未來，有的是賺錢的時候。試想一下，如果按照騰訊99公益的發展規模，不出10年，騰訊就會完全壟斷中國的網路眾籌。我們會在認知中不自覺地將眾籌或公益聯想為騰訊（畢竟每年固定刺激一次），公益機構也都熟悉並遵從騰訊的遊戲規則。到時候，我們將失去其他的選擇，只能乖乖由騰訊牽著鼻子走。那時的騰訊還會如此善良大方嗎？讓我們看看騰訊過去的產品吧。

五、政府登場

怎麼說呢？

以上這則大概不是傳言，可能給城管配發任務來募捐不是普遍現象。但是各省市的慈善總會、紅十字會、婦聯等機構今年度開始大規模動員，這個現象是存在的。檢索新聞，你會發現不少慈善總會正在開記者會誇耀今年參與99的豐功偉績。我自己所待的機構，也有同事跟我說過，今年有某市級機關大規模動員相關機構、組織，要求每個單位都要組建99戰隊，為其募款。

下面這張是今年度的公募機構籌款排行榜。我粗略看了一下，慈善總會的數量比往年確實多出不少，也讓許多公益組織感嘆今年配捐變得更難了。

政府來了。還玩什麼呢？

以上是我的一些碎碎念。

面對如此的情況，該如何去回應呢？

我想，退出99公益日是一個選擇，而且要大張旗鼓地退出，向所有捐贈人揭露99和騰訊的問題，將騰訊和公益相剝離。當我們認識到，這場號稱的公益日背後是商業資本的運作邏輯，其本身也並不適合公益發展之後，在99公益期間也就沒有參與的壓力了。還可以連結同領域、同地區的小型NGO，共同發聲明，聯合退出99公益日，這樣可以避免相互競爭的壓力，也更容易獲得捐贈人的理解。

繼續參與也是一種選擇。但是，不能順著騰訊的規則玩，要看穿這些規則設定背後的目的。盡可能鑽其漏洞，玩壞這樣的規則。拒絕幫騰訊做宣傳，或許也可以在這段期間拔下幾根企鵝毛。具體怎麼操作，期待更多NGO工作者來分享了。

無論如何，警惕商業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