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悔了(下)
我感覺自己腳髒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也常常在半夜突然覺得渾身不對勁就起身洗腳,卻怎麼也洗不去我感覺它的髒,我便索性地在任何可以光著腳丫的時候脫下鞋,踩在熱得發燙的柏油路上或是踩在下過雨的水窪,再不就是刻意地踩進公園的草地有著田裡那種帶著潮濕且溫潤的泥土裡,那樣我就有更多的理由,一直洗著我的腳。
每回于捷看見我在洗腳,總會拉來一張椅子,要我坐上它,他再坐在我腳邊的矮凳上,仔仔細細地幫我刷洗乾淨。
刷腳的時候我會跟于捷說起父親的事,說父親怎麼要求我要看起來像個城市的孩子,不可以玩那些鄉下孩子的遊戲,除了書以外,父親讓我學習許多在那時在鄉間只有我一個人孤單練習的才藝!
說到後來我離家唸大學還沒畢業就去工地打工,曬出一身黝黑回到老家被父親關在家門外時,我就會將我的雙腳從于捷眼前收回,再搶過于捷手上的軟毛刷,拚命地刷去我身上父親不要的汙穢。
有時于捷會輕輕地將我擁著問:「阿頡,要怎麼樣你才會好一點?」有時我會將于捷趕出浴室,直到我刷痛了我的雙腳看見鮮紅的血色從腳背一點一點滲出,我感覺了痛,才放開手上不知何時換上刮過皮膚會感到刺痛的洗衣刷。
畢業後我選了一個「感覺上」還可以搪塞父親的工作,不是做農,但是還算是做工的木工當作我的職業,我常常在一堆又一堆的木材裡搞得自己木屑或是東一塊西一塊有顏的漆。
每回休假回父母家的時候,我都刻意將自己打扮得白白淨淨,假裝自己是個坐辦公室畫設計圖的設計師。但我的雙腳仍然像兒時一樣喜歡踩在泥土裡,也經常在那些裁切木材堆起的木屑堆中踩著,木屑和泥土一樣,都有它們本身的氣味,聞著木屑散在空氣裡的木香總會想起兒時待在田邊看著父親的身影。
于捷擁著我的時候常這樣安撫我:「阿頡,你現在這樣也很好,木工很好啊!幫我做了很多的家具,還設計了一間很舒服的按摩間。」
有幾次我都順勢想讓于捷妥協,希望他能為了安撫我,跟我做一次愛。但他總是在親吻和擁抱之後,像父親將我隔在門外,卻從不告訴我他究竟對我有什麼期待?而我不知道,我還能替他完成什麼?還能給他什麼?
*
于捷傳LINE來問我要不要幫我帶點吃的回家時,我剛從另一段惡夢中驚醒。那是我第一次這麼鮮明地在夢裡,以現在的年紀和過世前的父親對話,而于捷就站在我和父親對坐的餐桌旁。
父親像過世前幾年一樣面無表情,語氣冷淡的問著我:「你跑去做木工就算了,現在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我死了你就可以這麼隨心所欲?」
我聽著父親的問句,無法做出回答,才發現于捷站在客廳的一角,我對著他問:「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明明就是在父親過世的多年以後才遇見于捷,為什麼他會跟父親同在夢裡同一個空間裡?
于捷還沒回答我,父親已經從我對面起身往于捷走去。我看著于捷伸出手走向父親,才剛開口說:「伯父好,我是于捷。」但父親就像在田裡甩了我一巴掌那樣,狠狠地在于捷的臉上發出驚醒我的巴掌聲。
我坐起身在LINE上打了訊息給于捷:「捷,我現在腳好髒!」
我下床走向浴室準備刷我髒得要命的腳,每走一步我就在LINE上傳出一句:
「好髒。」
「好髒。」
「好髒。」
⋯⋯
于捷回訊:「阿頡,我回去幫你洗。你想什吃什麼?我買給你吃。」
我沒有坐往浴室裡我用來洗腳的水桶旁,我停在客廳那張于捷和我裸著上身拍下的照片前,我在LINE上問于捷:「你為什麼不要我?你為什麼跟我爸一樣都要這樣懲罰我?」
于捷沒回,他應該在回來的路程上。
我拿著手機站在陽台邊拍了照片傳了訊息給于捷:「如果從頂樓跳下去,腳斷了,會不會就不覺得腳髒了?」
于捷沒回,他應該在回來的路程上。
我光著腳丫在陽台上的磁磚上來回跺步,我不想打字,錄了語音給于捷:「他媽的,恁北的腳好髒,你是不是覺得我髒?那我不要我的腳了,你是不是就會要我?」然後我就真的走上頂樓了。
說也奇怪,光著腳走在好久沒清理布滿灰塵、壁癌剝落四散的頂樓磨石子地上,頓時覺得腳不髒了,還連踩了幾顆石子,我的腳也不覺得痛,還被那堆在頂樓沒人要的家具脫落的木條刮到腳,那層永遠讓我感到髒得無法忍受的腳皮替我擋掉了感覺。
LINE的通知一直不斷從手機傳來,等我坐在頂樓的小露台上,看著街口于捷的摩拖車已經轉進巷口。
本來我起身,是想要往下走,誰知道腳上沾滿從樓梯口到頂樓門邊的灰塵,竟又讓我整個不對勁起來。我不想走回頂樓,我又想下樓,我不想往回走踏過我走來的路,但我想下樓,於是我選擇了最快的方法,跳樓!
只是腳尖離開頂樓的牆邊,我就後悔了。
*
頂樓不高,向下墜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于捷趴躺在跪趴於床上的我,我們都裸著身,于捷背上從胸椎左右延伸至肩胛骨有著一對烏黑的翅膀,他握著我向後伸展的雙手,屈身在我耳邊說:「不要覺得自己髒,那樣你會開心不起來。你想哭就哭,想幹就幹,不想要跟別人一樣就不要一樣,不要老是覺得自己髒。」
于捷坐了起來,鬆開握著我的手,背對著我用他的陰莖進入了跪趴在他面前的我。被他進入的我隨著他一起抖動,我看著他背上那對烏黑的翅膀像飛起來一樣的拍打著。
我感覺到于捷進入我體內帶領我飛翔的快感,我不用著陸只要他抓住我往上飛,我就不用踩在地上想念父親那雙帶著田裡泥巴的雙腳,也不用深怕自己踩上地會髒了自己的腳或父親的期待。
于捷眼前的我一邊發出呻吟一邊哭著對于捷說:「不髒,不髒,以後都不覺得自己髒,只要你在我都不覺得自己髒。」
我想伸手想從于捷身後擁抱住他曾經進入我身體的溫柔,想好好擁著他告訴他:「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你在我身體裡的感覺,我想起你為我在背上刺上一對翅膀的那一天。」
那一天于捷趴躺在刺青床上,刺青師一針一針讓顏料在他背上長出一雙翅膀;皮下滲出的血和顏料混雜在紙巾上,我蹲在旁看著于捷側趴著的臉問:「痛嗎?」我輕輕地碰了他背上稍微紅腫的皮膚說:「你可以不用為了我刺這個。」
于捷看著我說:「長出能飛的翅膀沒有不痛的吧?就像你每次用力刷腳的時候應該也是痛的吧?」
也是那一天,于捷第一次抬起我的雙腳扶著我的腰,緩緩地進入了我的體內。我以為那是一場夢,以為只能在夢裡才能抓住于捷的翅膀,讓他帶我飛離那些需要用雙腳努力逃跑才能逃出的泥濘。
在我墜到地面之前,我才想起了所有的事。
我眼前的于捷身後真的長出一雙烏黑的翅膀拍打著。
「我後悔了!」我對著于捷說。
圖:旗津海灘上。
後記:
這個故事的原型在這裡(它也可以拍手XD),數年前寫這篇小說時是很短的故事,應該也沒有特別設定性別,只是想寫腳很髒這件事。前陣子突然想起那陣子寫過幾篇我自己有感但知道沒有寫好也沒寫完整的故事,就找來修。但故事幾乎偏離原來的樣貌,字數也比先前多很多,本來也沒很認修,有時就擱著放著。這兩天心血來潮就拿出來再修修吧!
好像很喜歡在故事裡寫性、寫痛覺、寫壓迫,我想某些程度,我就是迷戀這些感覺和行為的人。只是不太好拿出來討論,寫成故事就可以恣意妄為了!
關於小時候寫的一些小說,都像是大綱等著我現在去改寫。也許改天再拿其他的來改。(這個故事其實還可以延伸不少,有空再寫二部好了。)
謝謝觀賞,歡迎打賞。(方格子有誰會先打賞我呢?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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