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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t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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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2)

Beat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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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尚的渺小:思考妈妈的职业选择

在过去和咨询师对话时,我多次感慨,我最认可妈妈的职业和选择。

妈妈高中虽然成绩优异,高考发挥不佳,独自照顾她的外婆无力供她复读,最后去了附近城市的医学专科,毕业后回县城的医院做儿科护士,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一直到前几年退休,妈妈都没有换过医院和科室。退休后,她在县城的私人医院干了一年,又到了现在工作的养老中心。

因为妈妈在医院工作,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没法像其他小朋友装病,也没法装可怜博得妈妈的同情。这似乎也是我对自己生病不怎么上心的一个原因。记得以前医院查的不严,我得了感冒或者肠胃炎之类的小毛小病,都是妈妈带着盐水回来给我打点滴。后来有一次,她把我的手打成了大馒头,我哭着说再也不要她给我看病了。

我对医院没有别人那般恐惧,现在害怕去医院主要是害怕排队,无止境地等待和最后面对医生的臭脸。小时候妈妈去医院值班,我都是和爷爷奶奶睡。我和奶奶睡在床上,爷爷打地铺,然后给我讲睡前故事,大都是爸爸小时候他们在农村的事情。

后来爸妈离婚,妈妈再去值班,我就只能跟着她去医院睡觉。我们会挤在值班室狭小的上下铺。虽然那空间应该很拥挤不适,有时候妈妈还要起床照看病人,但我似乎在医院睡得很香,即使中途醒来,也很快能在睡着。

妈妈交接班的时候,我会在值班室的墙上乱涂乱画。那会儿我是班里的宣传委员,教室后面的黑板归我管。我在值班室的墙上也会模拟黑板报,布置文字区域,设计插画标语... 很多年之后,我在值班室还发现了当年自己涂鸦的残迹。

长大后我觉得妈妈的工作很无聊,对工作也没什么上进心 - 她一辈子都没换过工作,而且也没有升职做护士长。我觉得妈妈太佛系,尤其是对比好朋友的妈妈,主动脱离医院体制内的工作,下海做药商,为家里创造了很多财富。

但自从工作之后,我对妈妈工作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一期播客里, 我听到播主对比711的员工和自己经营小卖部的店主的区别。711的员工,可能和小卖部店主一样,需要起早贪黑,从开店、打扫、盘货到销售,但是他们需要轮岗,不会在一个店里长待,也不会和其他员工或顾客建立链接,即使是收付款这种micro interaction也被机器取代了。711对员工的期待就是一个机器人,顾客也同样如此。

小卖部店主,他们通常是在一个地方长待,可能也住在附近甚至就是自家的房子。他们的顾客就是他们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见证了邻居孩子的成长,他们就是社区的一部分。他们为自己工作,创造财富不会被平台、品牌收回扣。

711员工就类似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manner店员,小卖部店主类似视频号常刷到的在威尔士的福建大哥。

小卖部这样的工作越来越不可能,尤其是对于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从工业化以后,很多工作变成纯粹的经济行为,丧失了实现人为社会创造的其他价值。而工作本身,作为把个体抛到社会中的一种形式,不光对个体实现自我价值提供经济来源,也是自身和社会,他人互动的机会。然而这种机会越来越少,尤其是自动化,到以后的人工智能时代,更不可想象。

妈妈从事的工作,不管是在儿科,还是养老院,都无法取代。照看老弱病残绝非医学上的人机交互就可以满足,人与人之间的链接变得格外珍贵和重要。从某种意义上,妈妈的工作类似于“圣母”的职责。

在经历了离职后的虚无主义侵蚀,我更看到了妈妈一直以来在工作上的意义。那是无法用财富来衡量和取代的。而当代社会创造的大部分工作都毫无意义,生产制造的是更多的虚无,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的人如同进入一个死循环,为过剩的消费主义劳作,又被其裹挟和支配个体的消费行为,用赚来的钱去助长这个循环。

类似的例子屡见不鲜,就如同之前在桐庐旅游时,司机开玩笑说,过来看山水的都是大城市的打工人。他甚至接到过都市白领每个月都花很多钱到山里detoxic。或许自然可以短暂滋润平复我们的内心,但无意义感并不会因为消费行为而真正的消散或终止。

即使是剥离意义和价值,妈妈的工作也有其个体独立的经济意义。她婚后没有放弃工作,即使是在爸爸的事业大有起色的时候,这为她能够离开失败的婚姻提供了底气。退休后她依然选择回到职场,并且选择很多人避而远之的养老中心,直面生老病死。一方面退休后她仍然为家庭创造着财富价值,另一方面,我想她也能感受到工作带给她的充实和满足。

在去年短暂的相处,我感到很大的冲突和不适,其中一个矛盾就在于我内心希望她休假一段时间陪伴我。虽然在我看来她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勉为其难得请了几周假。而面对我的萎靡不振她却无法帮到我。她突然面对大片日常的空白,又被我的虚无感传染,才会崩溃吧。

就和他们说的,老师不能教自己的孩子,医者也同样如此吧!更何况妈妈无法对我的病情提供专业的帮助。而我也不再是一个小孩,即使无法自救,我也可以去找专业的医生。妈妈的工作是神圣的,重要的,有意义的,但妈妈也是一个鲜活的,脆弱的个体,并不是圣母啊。

我想我之所以和咨询师能感慨妈妈的工作,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妈妈作为妈妈这个身份以外的个体价值。作为她的孩子,或许我仍然渴望她的关心和照顾。尤其在低谷时,我的防御机制可能被激活,回到了幼年创伤的模式,变成了被抛弃的没人在意的小孩,希望妈妈能看见我,陪伴我。而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同样可以给予她更多的理解和尊重。也许当我真正地看见妈妈,她也可以回头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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