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热帖 | 在德国生活多年之后开始重新审视人生，发现一切都空空荡荡

乡友 Susu 在她乡论坛分享了在海外生活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原帖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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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su

前段时间我拿到了德国永居，结束了这么多年来和外管局签证处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拉扯。可是就在这一刻，我又来到了一个令我非常confused的处境：一个对“自我”和“家”同时感到迷茫的时刻。

我做一份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的工作，住在一个不讨厌也不满意的房子里，赚着够自己生活的体面的工资。

我经历过几段不同形式和深度的关系，有中国人，日本人和德国人。尽管每一段关系里的对象都是非常善良也很优秀的好人，我们也曾经真挚地爱过对方，但是男性不分国籍地缺乏对我做为亚裔女性困境的共情和理解，更不必谈对我的支持。几乎在每一段关系里我都会变成对方物质或情感上的血包，这一点让我最近一年半都无法再对异性恋男性感到心动。

我和父母从来不聊我遇到的困难，因为他们对此无能为力，我也不想让他们担心。我和朋友相敬如宾，见面都在餐厅，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我没有和朋友或家人倾诉生活中的烦恼的习惯，一方面，我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敏感，我的痛苦和困扰对别人来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另一方面我也很怕倾诉和求助给别人添麻烦。所以遇到困难我只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负面情绪自己消化。只有在面对心理咨询师的时候才能大声说出我感觉自己好空虚，好孤独，生活像一潭死水一样平静。

我也有喜欢的事情。我喜欢日本音乐，喜欢看演唱会，喜欢弹吉他，偶尔用作曲软件写写歌cover我喜欢的作品。我马上就可以去日本看我喜欢的歌手的演出了，这种细微的快乐像拴着风筝的细线，拽着我让我没有飞走。有时候我会参加本地华人女权社群的活动，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能够安全表达和找到同温层的地方。但是这些快乐像是一针兴奋剂打在身体里，没有办法持久。

有一次我和心理咨询师讲，我最深刻的记忆，是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妈带到她打工的屠宰场宿舍里。深夜躺在我大通铺里，美丽的月光弯曲成窗户的形状，我躺在军绿色油光锃亮的通铺上，听着窗外时不时被屠宰的猪发出的惨叫，慢慢进入梦乡。咨询师问我，你对这个场景的感受是什么？我一时回答不上来，这样的夜晚重复过多少次我也不记得了，只是它又太鲜明，很像是Beef最后一幕里Danny和Amy说的感受，Every time you try to hold on to one thing, it slips away. I’ve never been able to describe this feeling but it’s empty but solid.

咨询师说我感觉你很孤独，很悲伤。我说我回忆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感觉，是因为I must shut every feeling down. Because I knew I couldn’t count on my mom or anyone. Maybe i was terrified, but I knew no one was gonna save me.

我知道在我选择留在德国的那一刻，我已经没有回国这个选项。在这里在选择切断上半生从头做人，从那一刻，我就再也没有感受到家的感觉，无论是在德国还是在家乡。尽管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但是我对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还是没有归属感。年初回国的时候我以为住在我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里，就可以感受到“家”是什么样的，但今年年初我回了国住了一个月，也没有觉得那里是我的家。那里变成了我父母的家，我不再是那个家或者那座城市的一部分。

我的家在哪里，我坚持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一直都让我好迷茫。有乡友在异国和我有同样感受吗？

乡友回复一：

有类似的感受。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条没有锚的船，风里雨里漂来漂去努力维持不要倾覆。世界很大但哪里都不是归宿。

比较幸运的是我喜欢我的工作，和同事们相处也很愉快。朋友不多，大都有时差但最近我在努力学习和信任的朋友倾诉感受，以及探索自己可能长期被压抑的内心。试着多和朋友联系和更加open up以后得到了朋友们的理解跟支持，我觉得我虽然平时喜欢独处但同时也很需要和人保持联系，可以不用很频繁但我必须感到自己不是isolated的状态。情绪非常不好非常孤独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游魂，跟世界没有联系，没有做任何事的动力也感受不到快乐，也是死水一般。最近尽量每天保持运动，坚持一段时间以后觉得心情有改善，尤其在自然中能感觉到平静，甚至有了想去郊区买小房子小院子，有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家的愿望和期待。

乡友回复二：

类似小王子与玫瑰花，我们对于注入自己心血的东西会更有感情。具体到我的个人经验，也是做义工增进了我与城市（不一定是个人）的联结与情感。当我经过当地的一个教堂时，我会想起某个感恩节我在里面的soup kitchen 服务街友的情形；我经过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时，会想起某次公园日的清洁活动上弄脏了自己的大衣；每年4月我会看另一个公园自己栽种的水仙花…… 这些活动上我并没有认识具体的人，但是我让有我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的感觉。

乡友回复三：

也有类似的感受，我这两年也常常感到自己没有故乡，明明从前有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对「故乡」的眷恋消失了。我不会是这里的人也不会是那里的人，好像大家在各自扎根，但我是风滚草（？）不过这些对我日常的影响并不大，因为落在具体的事情上我还是有很多欲望。

我觉得楼主的状态确实有点像在往抑郁滑落，你最近晒的太阳够多吗，有时不时运动吗？我在想也许现在的这种虚无感来自一个重大人生目标的完成。一个你为之长久努力的目标结束了，暂时还没有一个新目标填补这个「已完成」的位置，所以一切忽然变得有点轻飘飘。

也许你可以和咨询师聊聊这方面的问题，关于人生的下一个十年目标之类……？

乡友回复四：

我好喜欢这篇帖子，不光光是主贴，也很喜欢底下大家的回复。我常常在想的一件事是，我们如此渴望一个“家”的感觉，是不是因为我们不论在哪儿都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去处？这个去处不一定是我们的工作，或是伴侣，或是朋友，或是亲人和家庭，或是兴趣爱好中的任何一个，也有可能都是。

这个去处到底在我们的生活中意味着什么、会以什么方式出现？这个去处真的有我们想的那么重要吗？

之前和我的伴侣聊天，他说我们之间的不同就是，我还在苦苦寻找这样的精神去处，而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去处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也许生活就是如此，而这种没有去处的空虚，你可以接受它并和它共存。

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在这个当下我还在寻找，一个能让我有锚感的东西。曾经我以为会是这个锚点的东西，之后发现都不是（比如亲密关系中获得的爱、哲学信仰、世俗的家庭或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功）。也有可能过段时间之后，我能够接受自己这一生都会像风筝一样，总是飘着，而不再寻找一个停泊点。

我订阅的一个公众号作者曾经写，“你要到人世当中，去寻找你真正的父母”。我想这里的父母是一种广义的归宿。但已经成为成年人的我们，真的需要这样的归宿吗？以及，这样的归宿是真的存在的，还是一种望梅止渴？

隔空与你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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