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勸返令和疫情夾擊,緬北中國人拋售家產、苦等叫號,佤邦多地幾近空城
作者丨余佩樺 葉博 編輯丨漆菲
一個多月前,緬甸東北部的佤邦首府邦康,來自中國東部沿海的24歲助理廚師李家傑住進了一家酒店。他打包好了所有個人物品,等候入住當地的隔離檢疫所,以完成返回國內前必要的五日隔離。
「我認識的人(指在佤邦的中國人)之中,不是像我一樣正在等待回國,就是在回國的路上。停留在整個佤邦的中國人幾萬人肯定有的,但邦康的隔離點每天只排號兩三百人,之前更少,這導致很多人只能滯留在此。」今年7月上旬,李家傑向《鳳凰週刊》訴苦道,「我從勐能來到邦康,現在已經沒有工作了。這邊物價也是比較高的,如果待得太久,(之前)賺的錢也搭進去了。」
中國多地政府旨在打擊跨境電信和網絡犯罪的「勸返」行動,影響了緬甸東北部數以萬計像李家傑這樣的中國人。不過,他們否認在佤邦參與非法活動,堅稱來到緬甸只是為了謀生。
中國公安機關瞄准緬北四地
自今年5月以來,中國多省地方公安機關相繼出台「勸返公告」,要求滯留緬甸北部四地——木姐、果敢、佤邦(緬甸撣邦第二特區)、勐拉(緬甸撣邦第四特區)涉嫌偷越國境、詐騙、賭博等非法活動的中國公民返回戶籍地。
隨後,網上出現更多新的指令和通知,「勸返」範圍逐步擴大到所有滯留緬北人員——公告要求他們向戶籍地公安機關報備,並在6月30日前返國。
各地勸返公告內容相似,主要針對中緬邊境非法出境人員、境外從事網絡違法犯罪人員、目前滯留緬北人員,勸告其盡快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否則司法機關將依法嚴懲。
中國公安機關所瞄准的佤邦和勐拉分別由獨立於緬甸軍隊的民族地方武裝組織「佤邦聯合軍」和「勐拉軍」所控制;果敢由與緬甸軍隊結盟的民兵組織管理;木姐則是緬甸最大的陸路貿易口岸,當地有十餘支名義上隸屬緬甸國防軍的民兵組織,屬於緬甸中央政府控制區。
「瞄准中國客人的非法線下賭場已存在緬中邊境地區數十年之久。」美國和平研究所緬甸項目事務主任傑生·塔爾(Jason Tower)向《鳳凰週刊》介紹,本世紀初,澳門開始打擊境內賭場的非法活動,導致當地團伙轉移到雲南和緬甸邊境地區,建立賭場讓豪客來賭博,或是設立客服中心進行電話賭博交易。
隨著數字技術在賭博行業變得更為發達和重要,許多來自中國內地和澳門的從業者瞄准了佤邦、勐拉、果敢、克欽等地發展網絡賭博。塔爾說,作為2000年以來全球經濟形勢變遷中的一部分,賭博從業者從中國境內擴散到東南亞,特別是像柬埔寨、菲律賓、緬甸民兵組織控制區在內的這些當局比較不感興趣或沒有能力打擊非法產業的地方。
雲南民族大學社會學院講師周鑫曾撰文指出,2017年開始,多起涉案金額巨大的詐騙犯罪發生在歐洲,中國公安機關開展「長城」「利劍」等幾次規模較大的跨境抓捕活動,暫時壓制住了當地的犯罪分子。但隨後,犯罪團體將詐騙活動地點選擇在了距離中國更近、運作成本更低的中緬邊境地區。
周鑫指出,緬甸東北部民族武裝作為獨立於緬甸政府和中國政府之外的第三方利益集團,形成當地軍政合一的政治體系,並衍生出相對獨立的社會制度與管理方式,為跨境詐騙犯罪創造了溫床。
緬北民族地方武裝控制區的詐騙活動之所以猖獗,除了詐騙群體的主動選擇,還得益於當地政府出於經濟利益的「坐視不管」。數名緬北人士告訴《鳳凰週刊》,這些電信網絡詐騙公司向地方當局繳稅,得到後者的默許甚至支持,在灰黑產業領取優渥工資的中國人短時間推高了房價、物價,大量的投機活動催生出了「泡沫經濟」,一棟棟寫字樓、酒店拔地而起,基礎建設搞得如火如荼。
據周鑫說,由於中國與緬甸政府並未簽訂引渡協議,且目前中國與緬甸地方武裝自治政權對跨境詐騙治理的合作並沒有法律依據,合作協議層次低、內容有限,成功與否主要取決於人情關係,「這些現實條件都給此類案件的偵查帶來極大挑戰」。
2019年10月,中國公安部刑偵局對緬北部分電信網絡詐騙活動嚴重區域的QQ、微信、支付寶、POS機等社交和支付賬戶採取封停措施,封號行動波及不少中國西南地區用戶。
數名當地人士說,2020年初新冠疫情剛剛暴發時,佤邦、果敢、勐拉的情況相較於周邊地區穩定,且中國人前往當地不需要護照和簽證,中緬邊境偷渡渠道又多,因此吸引了來自中國各地的生意人和打工族。
佤邦經商者中九成是中國人
被稱為「小中國」或「山寨中國」的佤邦是一個超越緬甸法律的存在。根據緬甸現行的2008年憲法,佤邦並非緬甸七個邦之一。它對外自稱是「緬甸撣邦第二特區」,但這一稱謂並未得到緬甸中央政府的明確認可。同時,佤邦除勐波和南部領土以外的地區也不曾受到過中央政府的管轄。自1989年緬甸共產黨解體至今,該地區一直由佤邦聯合黨統治,有著不同於緬甸其他地區的行政制度。
佤邦面積約3.5萬平方公里,與荷蘭大小相若。它由南北兩塊地區組成,中間不相連。其北部領土的東側邊境與雲南省臨滄市、普洱市、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接壤,北側邊境和果敢自治區相連,南側與勐拉接壤;其南部領土比鄰泰國北部,主要是佤邦聯合軍在上世紀90年代擊敗毒梟昆沙的蒙泰軍後獲得的勢力範圍,但具體邊界沒有北部清晰,各個武裝組織之間,以及各武裝與緬甸政府軍的控制範圍經常有衝突與重疊。
當地的佤邦聯合黨控制著緬甸境內最強大的民族地方武裝組織——佤邦聯合軍(UWSA)。佤邦聯合黨是1989年緬甸共產黨(CPB)解體後形成的四個主要武裝團體之一,據稱有三萬軍人,配有精良武器。佤邦聯合黨擺脫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同時,繼承了其前身列寧主義政黨的大部分組織結構。
雲南方言是佤邦各民族之間的通用語言。在北部領土,人們普遍使用來自中國的電信網絡和金融服務,緬甸軍企和越南軍企合資的電信公司MyTel亦在當地運作。
佤邦大約有70萬人口,其中超過10萬人是中國公民。
佤邦本地經濟基礎薄弱,本地人的健康和教育水平遠低於緬甸平均水平,據估計90%的本地人沒有緬甸中央政府核發的身份證。當地貿易和民生經濟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國人支撐起來的,中國人主要在佤邦北部地區活動。
在勐波做生意的福建籍商人海石告訴《鳳凰週刊》,在佤邦的中國人主要有幾種類型:一是邊民,他們或和本地人通婚,或長期在此工作,基本都在佤邦安家了,但仍保留中國國籍;二是從事正當行業的,例如做工程、或是開超市和餐廳等;三是從事博彩等不正當行業,大約佔了一半。
海石說,佤邦經商的人當中九成都是中國人,他們來自全國各地,以南方人居多,涉及的行業主要分為兩方面:一是重資產,比如酒店、公寓樓、KTV等;二是經營類,如小吃店、理髮店等門店形式的小生意。
「邦康和勐波的規模大概是國內五線小縣城,但這裡第三產業比例較高,街道上以酒店、餐飲、娛樂城、賭場為主。『菠菜』(即博彩從業者)中的一些人花錢很闊綽。」海石說。
大約一年前,李家傑從中國東部沿海某二線城市經雲南陸路偷渡來到佤邦。當時,他工作的地方已經因為新冠疫情實施了居家令、限制堂食,導致其所供職的餐飲業受到嚴重衝擊。
李家傑聽說佤邦的消費水平和其他方面條件還不錯,因而在朋友介紹下,來到勐能的一處經濟開發區,在一家餐廳找了份工作。
李家傑任職的餐廳主要服務於「菠菜」們。他說,雖然佤邦的語言、文化和國內差別不大,但這裡中國人「紙醉金迷」的消費方式讓他大開眼界。
「佤邦的首府邦康感覺就跟中國一個鄉鎮的建設水平差不多,但是這裡的物價水平和北上廣一樣高。當地酒店一間普通標間,一晚要價300元到400元人民幣是很正常的。」李家傑對《鳳凰週刊》表示。
「這邊的物價高跟本地人沒什麼關係,當地人也是給中國人打工的,因此物價是被中國人炒高的。」據李家傑介紹,「這邊餐廳的中國顧客,兩三個人吃個飯可以花到上千元人民幣,甚至更多,他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消費水平。」
李家傑供職的餐廳生意一直不錯,但到了2020年年底,隨著疫情在佤邦蔓延開來,當地政府陸續出台各種禁止人員流動的規定,李家傑也萌生歸意。
「有段時間整個佤邦採取了較為嚴格的居家隔離,還要求我所在的餐飲行業暫停堂食,娛樂場所也暫停開放,現金網(網絡賭博)公司人員禁止外出等等。雖然佤邦政府也有學中國那樣採取封城令、居家隔離、全民檢測等措施,但感覺這邊政府的經驗還是不太夠,擔心自己有可能會感染病毒,當時就想回去了。」
自2月中旬起,一則短視頻在抖音和快手走紅,其中背景音介紹道:「這裡是緬甸北部,我生長的地方,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嬌貴的小公主」。這是2013年小說《插翅難飛》里的話。但與此同時,「中國公民被騙往緬北遭敲詐勒索」、「別被忽悠著去緬甸北部」等詞條上了微博熱搜,描述受害者經歷的故事不勝枚舉。
「以前並沒有多少國人知道緬甸在哪裡,但現在國內同胞,特別是經常刷抖音和快手的年輕一代,基本都知道『緬甸北部』了,並且認為這是一個很黑暗的地方,去了那裡之後就有去無回。」李家傑說。
4月8日,全國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在京召開,中國政府敦促各地區各部門全面打擊電信網絡欺詐。5月開始,中國多地公安機關針對滯留緬北公民發出勸返公告。
國內的事態發展加深了李家傑對於繼續留在佤邦工作的顧慮。「我並沒在這個勸返名單上。但如果周圍中國人都走了,這邊生意也會受到很大影響。」他說,「畢竟無法指望本地人能有中國顧客的消費水平。」
超14萬中國公民被列為勸返目標
一份廣泛流傳的「勸返名單」顯示,超過14.1萬名中國公民被列為勸說回國的目標。名單上公民的原籍省份排行前五的是福建、湖南、貴州、廣西、四川,而這些公民的原籍城市大多是省內的欠發達地區。不過該名單並未得到公安機關的證實。
據最近離開佤邦的人員稱,各地的勸返政策和執行手段有所不同。一些地方官員僅給旅居緬北的公民打電話瞭解情況,只要後者能提供從事正當行業的證明,官員就不再往上反映了。
但有些地方堅持要求「勸返」名單上的人員在6月30日之前返回原籍地,否則將被實施懲戒措施,不僅觸及當事人,還會波及其直系家屬。
出現在這些公告的懲戒措施包含:將滯留緬北人員列入失信人員名單;沒收滯留緬北人員用「贓款」購買的商品房或自建房屋,並將憑該房產就學的子女遷回原籍地就讀;不主動聯繫戶籍地政府者,戶口將被凍結;一律對滯留緬北人員的直系三代家庭成員在入團、入黨、參軍、考錄公務員政治審查時從嚴審查;取消滯留緬北人員以及家屬一切政策性優惠、福利、補助等。
「作為一個中國公民,打擊電信詐騙我是舉雙手贊成的。」一名在佤邦積極協助同胞返鄉的中國商人告訴《鳳凰週刊》,「但事實上,名單上我認識的很多人只是普通老百姓,本本分分在這邊做生意,他們撇家捨業,砸鍋賣鐵,十分不易。有些人已經在這邊待了十年甚至幾十年。」
「有人借了幾百萬投資建酒店,本想把這些本金收回來再走,卻被逼著必須在6月30日之前回國,否則老家的房子就要被沒收。有些人老家的房門上被噴上『詐騙之家』,還被威脅註銷戶口,孩子上學也受影響。」該名人士說,「這裡頭(手段最激烈的地方)沒有看到有城市的,都是農村的。」
「來這裡投資實體生意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在國內賺不到錢,本身也是不富裕的一批人。」海石對《鳳凰週刊》稱,「結果不少人投資下去了,本錢都沒有回收就要被勸返。如果不回去就要牽連家裡小孩、老人,著實無奈。」
6月21日,雲南省五個和緬甸接壤的邊境州市公安部門發出通告,要求合法出境並旅居佤邦、勐拉、果敢、木姐的中國公民在7月31日前向13個指定的陸路邊境口岸之一登記備案,並向公安機關提供通聯方式、經營企業或供職單位信息等。
該通告稱,出入境證件在有效期內且經公安機關審核無違法犯罪嫌疑的人員,可繼續在緬北地區從事合法合規工作,出入境證件已過有效期限或證件遺失的人員則可依據有關法規補辦入境證件。
但實際上,在中方瞄准的上述四個地區,大多數中國公民是偷渡出境的。這主要是因為出入境證發證嚴格,且申請程序冗長、繁瑣。而自2020年疫情暴發至今,中國政府早就停止辦理出境許可,僅有極少數必要工作人員(如物資運輸司機)可以辦理,這使得不少原本持有合法出入境證件的中國公民只得冒險,通過非正規渠道出境。
因此,旅居緬北的公民即使並未在當地從事非法活動,其前往緬北的方式大多也已觸犯了法律。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62條規定,偷越國(邊)境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根據相關司法解釋,只要非法出入三次以上就可以構成刑法上的偷越國(邊)境罪,而根據判例顯示,一次非法往返會被認定為兩次偷越國境,因此只要兩次往返就可以構成犯罪。
疫情肆虐,艱難的返鄉之旅
6月初流傳於中文社交網絡的一段視頻顯示,在中緬邊境的一個口岸,成百上千中國人等待報名回國。隨著佤邦和勐拉當局在6月中下旬相繼推出相關線上平台,擬回國的中國公民不再需要親赴關口排隊報名。
據悉,從佤邦返國的旅途大致上是這樣的:首先用微信小程序登記邦康的隔離房等待叫號;排到號後,在邦康隔離5天、其間做三次核酸檢測,接著前往界河南卡江對岸的雲南孟連隔離21天,其間接受7次核酸檢測;隔離期滿後前往雲南公安部門做筆錄,如果僅是偷越國境,這部分人可在接受處罰後自行回家,被認為涉及其他重大違法犯罪行為者則會被帶走。據悉,偷越國境者繳的罰款在1000元到4500元之間。
海石最近剛剛結束了隔離,他告訴《鳳凰週刊》,邦康的隔離費用在1200元至1600元人民幣之間,孟連的隔離費用約為5200元人民幣。「邦康和孟連都是這樣,女性一般住酒店,男性只能住在鐵皮搭建的板房裡。板房配有風扇,但還是很熱,網絡信號也十分微弱。」
對於45歲的海石來說,離開佤邦不僅僅是一趟艱苦曲折的旅行。海石來自福建某三線城市,他在國內上過班,也做過小生意,但一直遭遇人力成本高、租金貴、業務不好接、利潤低等問題,以至於「家庭開銷相對拮據」。
2019年,他聽說佤邦「剛開始發展,有很多機會」,於是抵押了自己的房子申請貸款,辦理了合法的出境證,於同年6月來到勐波開設超市和餐廳。
「過來後,確實感覺這裡的生意比較好做,人員密集,利潤高,除了租金比國內略高以外,其他都挺好的。」海石對《鳳凰週刊》說,「這裡大部分都是中國人,講中文,用中國移動網絡和人民幣,幾乎沒有出國的感覺。」
他也承認,「生意好主要還是依靠『菠菜』們,其次這裡剛開始發展,過來的中國人多,大家都需要消費。」
2020年疫情暴發時,海石人在國內,苦惱了六個月後,他下定決心通過非正規渠道重新進入佤邦,拯救他的事業。
今年5月上旬,福建當地派出所派人前往海石老家,詢問他人在哪裡、做什麼事。海石把與生意相關的資料,包括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店面招牌等都傳了回去。但到了6月,勸返組人員態度起了變化,他們找到海石的父母,聲稱海石涉嫌詐騙,並威脅他若不盡快回國將有「嚴重後果」——其戶口、銀行賬戶將會被取消,孩子就學也會受影響。
「其實那時我已經在做準備回國了,一邊排隊等號,一邊處理生意的事情。」海石告訴《鳳凰週刊》,「我當年是把房子抵押貸款出來做的生意,到目前為止,本金還沒收回來,就被勸返了。」
在海石看來,他這種情況極具普遍性——欠了一屁股債,上有老下有小,產業都在這裡,不知未來何時能再回佤邦。
回國前,海石設法以市場價的三分之一賣掉了在佤邦的汽車,他還聽說有些人設法以一至三折的市場價拋售了房產。「回國前,這裡的店面已經屬於半關閉的狀態。」他說,「租金之前交了一年,裝修也花了很多錢,但如今大部分人都被勸返了,所以沒人能接盤。」
緬甸軍隊奪權數月後,新冠疫情逐漸失控。從緬甸其他地方蔓延到佤邦境內的疫情使得中國公民的返鄉旅途變得更加艱難。6月下旬,佤邦政府在勐波發現疑似新冠確診病例,當地政府於7月初切斷了勐波和鄰近地區的交通以及非必要人員的往來,來自中國醫療隊的志願者們也加入了佤邦的抗疫工作。直到7月27日,勐波的人員行動限制才被解除。
「排隊一個月了,好不容易到我了,結果去不了隔離點。」7月上旬,一名滯留勐波的國人告訴《鳳凰週刊》,「我打了疫苗,也有核酸檢測證明,現在很無助。」
「目前(勐波)大部分人還回不去。」勐波「解封」前,在小吃店工作的浙江人小陳說,「再說還要等排隊,一個月都不一定排得上號。」
不止佤邦,勐拉的隔離點同樣嚴重不足。數名當地人士告訴《鳳凰週刊》,每日僅有數百人能進入隔離點,但至少有數萬中國公民在等待回國。
緬北部分地區變得蕭條
據海石說,勸返政策出台後,勐波街上的實體店關門率達到80%,「可以說是空城了」。
多名當地人士亦稱,如今除了首府邦康以外,佤邦的主要城市已經變得蕭條,不少商店和建築物正在被清空或拋棄。勐拉和果敢首府老街的部分地區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在佤邦和勐拉這兩個對中國有著極高依存度的緬甸自治區,當地政府已經注意到了大批中國人被勸返後帶來的經濟後果。
71歲的佤邦最高領導人鮑有祥在6月17日的一封信中指出,中國為了打擊電信詐騙,要召回所有在緬甸北部的中國公民,這對佤邦正常經營的各行各業造成了巨大影響。
「此事再進一步發展下去,不要說發展經濟,就連我們人民群眾的基本生活都有困難了。」鮑有祥在信中說,「我們所需的一切物資和技術都要依靠中國,要想生存和發展就不能與中國的政策背道而馳。因此,我決定在全邦範圍內取締現金網這一行業(指網上賭博與電信詐騙行業)。」這與佤邦當局此前對電信詐騙行業「不反對、不支持」的態度形成了對比。
6月20日,佤邦聯合黨中央委員會宣佈將調查涉及電信詐騙和網上賭博的個人和公司,並將與中國相關部門合作,遣返從各地抓到的電信詐騙人員。
勐拉政府也於6月17日發表公開信稱,有鑒於中國正在勸返公民,勐拉政府將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前提下,為相關人員歸國提供便利。
「我區將全力同中方相關部門進行協商溝通,為您在我區的投資創業創造更加良好的環境條件。」信中寫道,「(我們)將繼續積極響應中方『一帶一路』倡議,努力推動兩地邊境經貿合作深入發展。」
據美國和平研究所的塔爾介紹,中國跨境在線賭博業參與者可以分為三個層次:
最高層是那些控制著大型經營特許權的人,他們與能夠為非法活動提供掩護和保護的當地精英、民兵領導人或其他腐敗行為者有著密切的聯繫,往往設法獲得了東道國的公民身份。
第二層由分包商組成,這些人在區域內經營個別的在線賭場或詐騙活動。與最高層的主腦不同,他們不一定擁有購買東道國公民身份或獲得東道國保護所需的政治關係或影響力,因此更有可能成為中國當局打擊的目標。
第三層是最有可能被捕的人——那些受雇於上述分包商,在客服中心工作的人,從事欺詐或引誘毫無戒心的中國人玩在線賭博遊戲。這部分人位於跨境在線賭博行業的底層,也是當前中國打擊行動的主要目標。
供職於果敢五大企業集團之一的一位資深財務人士對《鳳凰週刊》說:「那些參與博彩業的果敢本地豪強對與中國合作並不熱心,不少中國人離開了,但是灰色產業的核心成員仍然留在這裡。」
據李家傑說,佤邦在線博彩業面臨嚴重的工人短缺。「勸返政策出台後,很多現金網公司已經招不到人了。它們以前只招中國人,不招本地人。但現在,很多人想趁著這一波勸返,跟著那些合法商人混水摸魚回去,所以人員驟減,導致幾乎每家公司都缺人。」
電信詐騙公司之間一直有買賣「人頭」的做法,「人頭」指的是因為債務或其他原因被公司控制人身自由的打工者。「國內政策對這邊電信詐騙公司打擊很大,以前的話,一個『人頭』可能幾千元,現在已經飆升到三四萬了。據說各種公司也在內卷,開始嚴加限制員工的行動。」李家傑說。
(應受訪者要求,李家傑、海石為化名)
本文首發於《鳳凰週刊》今日頭條號 缅北中国人返乡难:受劝返令和疫情夹击,人们抛售家产、苦等摇号,佤邦多地几近空城
對「勸返」相關法律爭議感興趣的讀者可參考《南華早報》 7月18日報導 Chinese crackdown on online fraud forces citizens to leave Myanmar’s ‘Little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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