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 浮光掠影,只與你攜手平凡 - Chap.26
Chap.26 因為你就是你
儘管氣候已經轉涼許多,戶外還是有很多蚊子。何平偉坐在公園長椅上,在防蚊液的香味中眼神失焦地望著斜陽。
每年他的生日過後,秋天就來了。
而他的生日至今都過了三個星期。
何平偉拉了一下衣領,翻開手機看了看時間,距離會面時間只剩10分鐘,他站起身,下意識地拍了拍褲子,在邁開腳步前,做了個深呼吸。
「加油,你可以的。」
逃避了這麼久,傷口卻沒有癒合,反而愈加腐爛,是時候狠下心進行清創手術了。
何平偉拘謹地坐挺了身子,視線卻始終低低地看著自己的冰紅茶。桌子對面的倒是一派輕鬆,一手捧著臉頰,歪頭對他微笑著。
點完飲料坐下後,尷尬的沈默就具體現形,不容忽視地鎮坐兩人之間。身為赴約者的何平偉不想先開口,作為邀約者的學長卻也不說明用意,或許覺得尷尬的只有何平偉一人,至少學長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是挺欠揍...不對,是挺怡然自得的。
「...所以,學長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即使沒有抬頭,何平偉也能感覺到學長的眼神,這讓他渾身不自在,決定率先終止這場沒有意義的無聲對峙。
「你覺得是什麼事呢?」看到威寶終於抬頭看他了,學長的臉離開了手,眼神卻沒有離開威寶,在同桌人的注視(或該說注視同桌人)下,拿起他的冰拿鐵輕輕抿了一口。
這一切只讓何平偉感到更不自在,甚至有點想吐。
他不能理解記憶中那個任性又過分灑脫的學長,怎麼會變成眼前這副粘膩的模樣。何平偉忍住立刻起身走人的衝動,深深吸一口氣。
「我不知道,也不想猜,麻煩你直說。」
「你真的不知道?」
耐心真的是用完了。何平偉再也受不了了,一推桌子站起身來。
「我沒有心思陪你玩遊戲,你沒事我就走了。」說完,威寶迅速抓了包包轉身邁步,卻差點往後跌倒,因為學長扯住了他的帽T帽子往後拉,突然失重讓他罵了句髒話。
「別走嘛。」威寶回頭怒瞪始作俑者,對方卻還是那一臉漫不經心的笑容,但就在他準備開罵時,學長先說了一句話堵住他的嘴。
「我想你。」學長臉上仍掛著笑容,但何平偉發現他的眼睛並沒有在笑,「這幾年來,我一直很想你。」
何平偉抱著溫暖的馬克杯窩在床上,眼神沒有焦點。傍晚和學長分開後,他就一直呈現失神的狀態直到現在,十分機械式地完成吃飯洗澡泡舒眠茶的動作,同時腦子裡不斷回放學長說話的畫面。
「你喜歡我,對吧?我們...要不要試試看?」斜陽餘暉透過窗戶灑在社辦的桌椅上,對他說出這句話的學長逆著光,像是被鍍了一層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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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跳好快,放輕鬆一點,呵呵,只是抱抱而已啊。」學長摟在他腰上的手,把他和學長箍在一起,學長的臉貼在他的頸側,他看見視線前方的社辦書櫃,堆了不少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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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嘴巴放鬆一點,不要緊張。」第一次接吻,他完全不敢看學長的臉,視線記憶停留在學長談笑的側臉轉了過來,漸漸靠近他,等到了一定的距離,他就緊張地閉起雙眼。再睜眼,只有學長笑個不停的畫面。
但他記得學長的嘴唇很軟,很輕柔地貼上自己繃緊了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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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摸一下,威寶乖,讓我摸。」學長的聲音有點沙啞,在他耳邊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像是安撫,又像是命令,他感覺到學長的嘴唇貼著自己的臉頰說話,兩手解開了他的褲頭,接著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往褲子裡探去。
他緊張得不敢動,害怕和興奮的感覺使得他微微發抖,他偏過頭想看學長的表情,卻只見學長把臉埋在他的脖頸裡不肯抬頭。最後他抬手環住了學長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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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準備指考了,以後不會來社辦了。我們就到此結束吧。」學長說話時沒有看著他,他們坐在操場邊,他感覺自己的心在往下墜。
「你知道我的夢想是當一個作家吧?一個好的作家必須具備不同的人生體驗,包括對性的嘗試。」
「所以這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場實驗,畢竟,」
「我不是同性戀。」
學長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而從學長的側臉中,他看不出任何情緒,或許是因為他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導致他什麼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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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很想你。」
「其實當時我是喜歡你的,只是我很害怕,所以用考試當藉口逃走了。」學長的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他卻覺得學長看起來很悲傷。
「我是想找你的,不過...總之有各種原因。」學長喝了一口咖啡,「但是,那天在遊行碰到你,我就覺得,機會來了。」
「我們果然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你還喜歡我嗎?」
「你還喜歡我嗎?」
何平偉的回憶停在了這句話上,他呆呆地抿了一口茶,茶涼掉了,他的心也涼涼的。
他還喜歡學長嗎?今天以前,他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不喜歡,但是他必須承認,學長今天說話的神情和內容,讓他動搖了。
何平偉曾經恨過學長,甚至後悔曾喜歡過他,但是今天,他第一次見到學長在他面前示弱,那一瞬間他慌張了,記憶與現實強烈差異造成的認知不協調,讓他無法釐清自己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都對學長拋下他的理由深信不疑,始終因為那句「我不是同性戀」而深感自卑,對於感情的態度從膽怯漸漸走向消極,一度步上絕望;而造成他心理陰影的人,竟然說「想他」?
他覺得自己根本在平行世界。
再抿了一口茶,已經涼透了的液體,反而幫助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他逼自己把思緒從學長的身上移開,回想自己今天去見學長的目的。
在他逃避一切的兩週裡,一直找他的人除了他假裝視而不見但根本無法忽略的方文庭之外,另一個就是學長。何平偉認真地自問過,為什麼不乾脆封鎖他就好?但其實他很清楚答案,這個人畢竟是他的初戀,如果能夠狠得下心封鎖學長,他早就會這麼做了。
即使他恨過學長,就也不能否認他愛過他。
也因為這一絲對於初戀難以言喻的情感,他無法成為主動結束兩人聯繫可能的那一方。
愈是想要理解自己的放不下,愈是陷入無限思考迴圈中。
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不喜歡學長了。應該。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打斷何平偉作繭自縛的腦神經。
LINE私聊頁面
文庭(氫氫):(安安.貼圖)
文庭(氫氫):(憨笑的貓咪.貼圖)
「噗,好好笑的臉。」
橘色的胖貓瞇著眼笑得很憨,何平偉先是笑了出來,隨後才驚覺原來情緒的轉換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前一秒的他明明還很糾結,甚至有點憂鬱,方文庭卻輕鬆地用兩張貼圖點亮他的情緒,就像在陰鬱的天空中投射一道道的光,分解了烏雲的組成結構,露出原本無盡的蒼穹。
何平偉想起來他為什麼去見學長了,他是因為方文庭,才答應了學長的邀約。
Christ的開導並非沒有奏效,相反地,前輩針針見血、拳拳到肉的厲言教訓正是何平偉這死腦筋所需要的。從兩人相識到方文庭告白的期間,幾乎都是對方在單方面地付出,何平偉任性地享受著對方的體諒,全然不覺自己被保護得多好,稍微一碰到挫折,就立刻縮進名為自私的堡壘中,將一切都阻擋在外,包括他喜歡的人。
他以為這就是自我保護最好的方式,自顧自地沈浸在個人的自卑情結中,並自以為是地否定對方的心情。
Christ問他,憑什麼?何平偉憑什麼要求方文庭給出一個喜歡他的理由?憑什麼替方文庭覺得自己不值得他喜歡?
憑什麼瞧不起自己同性戀的身份,還要拖全部人跟他一起卑賤?
既然瞧不起同性戀,憑什麼大言不慚說自己喜歡方文庭?
你何平偉到底憑什麼?
面對這些刺耳卻分外真實的話語,何平偉答不上話,只能默默流著淚不斷地灌酒,直到把自己灌成一個不醒人事的廢人。然而,酒醒了,頭痛了,Christ指責他的話卻仍然那麼震耳欲聾。
然後,方文庭的眼淚,將Christ的言語具象化,他對方文庭造成的傷害,在對方的淚水中展露無遺。
何平偉覺得自己滿賤的,一定要見血才知道痛,重點是,見的還是別人的血。
是啊,他憑什麼對方文庭提出無理的要求?明明連自己都說不出喜歡對方的原因。他憑什麼自以為是地去評斷方文庭的心情,並且單方面拒絕溝通?
他憑什麼把個人的自卑,放大到整個族群,無理取鬧地強迫所有人一起承擔?
他憑什麼見不得別人好,就否定對方的一切?明明從頭到尾,都是他的懦弱在作祟。
看到方文庭在他面前哭,何平偉才覺得自己錯了,頓時心疼、愧疚、不捨、自責等情緒淹沒了他的自卑,他怎麼能讓方文庭哭?他怎麼能把太陽從天空中趕走?Christ說得對,只會傷害方文庭的自己,憑什麼說喜歡?
而喜歡的人為了自己而落淚這件事,一定程度上安撫了何平偉不安的情緒。
方文庭一直是何平偉的光,你無法阻擋光的照射,就算他躲得再嚴密,但凡有一點點的縫隙,光線就會入侵,無孔不入,直到照亮他的一切,將他努力隱藏的好與壞、善與惡都照得無所遁形。
這樣的方文庭,總是照亮著他的方文庭,在同一條跑道上遙遙領先他的方文庭,暗淡了,跌倒了,脆弱了。
眼淚像是實質的證據,證實自己在對方的心中是有份量的,他暗自痛斥自己的病態心理,同時又反覆咀嚼著由此而生的優越感和滿足感。
彷彿方文庭之前的告白都是口說無憑,直到他哭的那一刻,才是現實。
那一刻,他才真的感覺到兩人是在同一個世界。
也是那一刻,他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情,儘管傷害對方的人就是自己,或者說,就算傷害對方的人是自己,他也要保護對方,不再受到傷害。
所以他要去見學長,他要正面迎戰,不再逃避、不再自欺欺人,如果現在的何平偉不足以堅強到給予方文庭同等的情感回應,那他就要讓自己成為能與對方並肩而行的男人。
第一步,就是與過去做個了斷。
儘管他差點又因為情緒的動搖而跌回原點。
幸好,他的光還在,並再一次,照亮他該前行的路。
LINE私聊頁面
Ping:(暗中觀察.貼圖)
文庭(氫氫):還沒睡呀?
文庭(氫氫):(摩西摩西.貼圖)
Ping:你也沒睡啊
文庭(氫氫):(你就是嫌棄我.貼圖)
何平偉又被方文庭的貼圖逗笑了,他是不是把這隻貓系列的所有貼圖都買齊了啊?真的沒有見過如此少女心的男孩子。何平偉的手指不自覺地摸了摸螢幕上的2D橘貓,想像著方文庭一邊笑,一邊挑著貼圖的樣子。
太陽還是應該在天空中發光,比起眼淚,方文庭的臉上更適合掛著笑容。
正想挑個適當的貼圖回覆時,對方連發了好幾則訊息來。
LINE私聊頁面
文庭(氫氫):今天一天都沒有你的訊息
文庭(氫氫):想說丟給訊息給你
文庭(氫氫):你如果沒睡,還可以跟你聊一下
文庭(氫氫):你如果睡了,就等你早上回我
文庭(氫氫):這樣無論如何,都很值得期待
文庭(氫氫):(送你小花花.貼圖)
看到這些話,何平偉一個衝動點下了語音通話,對方幾乎是秒接,在電子訊號尋找接口的那幾秒緩衝,何平偉突然很想哭,他想要好好珍惜這個如此珍視他的人,方文庭明明是這麼地可愛,他不能再為了自己的膽怯而消耗他的喜歡。
文庭(氫氫):喂,怎麼啦?
方文庭的語氣繼療癒又溫柔,聽得出來他在笑,而或許是夜晚的緣故,嗓音較為低沈,聽著令人安心。
Ping:沒有啊...懶得打字。
文庭(氫氫):呵呵,我還想說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打給我,原來只是因為懶得打字啊?
Ping:才不是第一次...之前我明明就有打過,是你自己沒接到。
文庭(氫氫):好喔,你說有就有囉,呵。你要睡了嗎?
Ping:嗯,差不多了...那個,我今天...
文庭(氫氫):嗯?
Ping:...我今天跟學長見面了。
文庭(氫氫):...喔...還好嗎?
Ping:嗯...你...生氣囉?
文庭(氫氫): 嗯...我沒有生氣,但...我承認是不太高興。我不喜歡那個人。
Ping:喔...
文庭(氫氫):所以你跟他見面,有得到你想要的效果嗎?
Ping:嗯...本來有點失敗,不過現在跟你講話就好了。
文庭(氫氫):嗯?什麼意思?
Ping:方文庭,我問你一個問題喔。
文庭(氫氫):嗯,你問。
Ping:你為什麼喜歡我?
何平偉屏住了呼吸,莫名緊張地等線路那端的回答。要是Christ在旁邊聽到何平偉問了這個問題,可能會白眼翻到美國並且拿紅酒瓶砸他的頭,但何平偉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問話的心情已經不同了。他並非已經在心裡黑箱作業投下了否決權票,不管方文庭怎麼回答都充耳不聞,而是單純地想了解對方的想法。
他不要再替對方作答,他要聆聽喜歡的人真實的心情。
文庭(氫氫):我剛剛說,我不喜歡你學長,因為他曾經傷害過你,讓你對自己很沒有自信,然後好不容易我覺得你慢慢走出來了,他又突然出現,老實說,我真的很想狠狠揍他一頓。
文庭(氫氫):我不知道你們今天見面談了什麼,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會好好聽你說。
文庭(氫氫):不管他怎麼說你,或你覺得自己有多不好,請你一定要記住,你真的很好,很善良,很可愛,很單純,雖然有時我也不懂你常常在糾結什麼,但那都不影響我喜歡你這件事。
文庭(氫氫):我可以說出太多太多我喜歡你的理由,包括你的優點、你的缺點,我都喜歡。
文庭(氫氫):因為那些都是你的一部份,組合起來就是何平偉這個人。
文庭(氫氫):我喜歡你,因為你是何平偉。
文庭(氫氫):因為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