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女孩俱乐部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拉黑学(上)
李婧文自己也记不清一共拉黑过W多少次。每一次拉黑都一样,又都不一样。她拉黑他的微信,他就发邮件找回她,然后跟她发WhatsApp。他连放她两次鸽子,她从WhatsApp屏蔽他,他就发短信给她道歉,说想见她。再然后他又加回她微信,她又拉黑,解除拉黑,再拉黑,再解除,反复而乏味。
李婧文认识W这三年里,从没加过除聊天软件以外的他的任何社交软件。她只是视奸。为了什么而视奸呢,照片么?她如果实在想要他的照片,甚至裸照,她都可以直接向他要。内容么?他只在朋友圈和推特上宣传自己的或者转发其他人的音乐,那些东西李婧文毫无兴趣。蒸汽波,李婧文把它理解为一种装逼的电子音乐。MV瞎瘠薄剪一些狗屁不通的视频,用蓝紫色过度的PS背景,配上录像带VHS和大卫头像。一群不知道日语到底说的怎么样的白人争先恐后地拿汉字卖弄,李婧文想起那英那句“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李婧文视奸W的推特账户,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看他的在线时间。她要看到他是一天前转发了别人的推文,还是3小时前自己发了推文,还是5分钟前回复了别人的评论。她尤其喜欢看他和别人的互动,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他真实的一面。在她本人和他相处的时间里,她感受不到这种真实。他说想她,她觉得不真实,但是高兴;他说爱她,她觉得不真实,但更高兴了;他问她“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她高兴到整颗心飞了起来,但还是感受不到真实。她见过他赤身裸体的样子,却还是只能悄悄地在社交网络窥探他的真实。
李婧文和W之间隔着两道门,李婧文看不到真实的W,自然也不会让W看到真实的她。她有时发朋友圈会屏蔽他,有时又发朋友圈专门给他看。屏蔽他的朋友圈里,她发甄嬛传十级学者测试题,发“一给我里giao giao”,发“好想泡脚”。特意给他看的朋友圈,她发:“哭哭”,然后他回:“怎么了姐姐”。之后她就收到他发来的微信,叫她姐姐。
W跟李婧文说,她在他眼里是姐姐、是朋友也是蕾丝内衣,她是这些加起来的一切。李婧文想去相信他,可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她作为“加起来的一切”仍然一两个星期都收不到他发来的一条微信。她总是必须克制自己想要给他发信息的欲望,因为怕发了他不回,或者隔很久才回。隔了三个小时、五个小时、一晚上,他回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越是等他,就越想不通,他在忙什么呢,他有什么好忙的呢?
关于男生不回短信的这件事,汪清禾有一个理论:“你就想像他被车撞了,正在抢救。回你了就是刚救醒,第一件事就是回你信息。”
“这么有效的洗脑大法你怎么才告诉我,我为男人白白流了多少泪。什么每天他爱我、他不爱我的,就应该是他撞了、他醒了。”李婧文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一下子就开解了。
“这种惨案可以每天替换”,汪老师继续教她,“他被人下毒了,他抢救过来了”。
“他被一枪崩了,崩歪了”,李婧文迅速举一反三。
“他被绑架了,他被放了。”
“他白血病了,他有人输血了。”
“他飞机事故了,他幸存了。”
“他被恐怖分子抓了,他反手把恐怖分子毙了。”
李婧文和汪清禾一时嗨了起来。
“他进传销组织了,他协助警方把传销组织一锅端了。”
“他被传销组织抢走了手机,他赶紧新办了一个号。”
“他手边没有手机,用电脑下微信,电脑只有IE。”
到这儿,李婧文已经完全忘了W不回她微信的破烂事儿。
绝不只李婧文和汪清禾,大概世界上的所有女生,都想不通男生为什么不回消息。有的不回消息发生在刚认识的第一天,配对之后打过招呼,开始聊电影、聊美食、聊音乐,愈发觉得投机。然后男生向女生要了微信,女生通过了男生的好友请求,然后他们从约会软件转到微信聊天。男孩说,有机会可以见面,女生说,好啊。然后男生突然抛过来一个新话题:“你平时不上班喜欢做什么啊?”女孩儿很殷勤地回复:“我偶尔跳舞。”然后男生突然就不回了,没影了,没有然后了。甚至有的时候聊一个话题,男生发过来一连串问题,女孩子挨个回复了,然后对面人突然没了。当时不打任何招呼,之后没有任何解释,这段聊天就停在那儿了。
女孩子们甚至还会立刻自我反省一番,“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无聊了吗?”她们想不明白“如果没时间跟我聊天为什么要问我问题呢”,“有事要忙说一声会死吗?”,却也不会真的向男生发问。何必说破呢,问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呢,答案难道不是明摆着呢么?
这个明摆着的答案在李婧文心里摆了三年。要怎么劝开自己啊,对着镜子跟自己说,“他根本不爱你,他只是在耍你”吗?还是要从脑袋里分出一个清醒的人格问装睡的那个人格:“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你都分不清他说的谎话和真话,怎么还对他抱有希望呢?”要这样自我批判,拿“别人践踏了我的自尊心”这件事再一字一句地抽打在本就破碎不堪的自尊心上吗?一定要这样吗?
李婧文不知道自己的自尊心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的。她曾经提醒自己,“我很好,我很优秀,我温柔可爱,我还会很多别人不会的东西”,可越是这样强调自己的价值越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这么好,这么优秀,在他们眼里也依然没有任何价值”。李婧文就这么崩溃了,在等待W走向她的白天和黑夜里,在数着自己配对对象的总人数和说过话的个数的循环中,她再也不觉得自己在跟陌生男人的社交中应该存在价值。
于是她跟男人学会了撒谎,而且她要在他们之前无礼,她要在他们之前粗俗,她还要在他们来得及反应之前,先把他们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