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革命》觀後感|致每一位勇敢的香港人,記憶也是一種反抗
2022年3月26日,我去看了電影《時代革命》。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我這麼晚去觀影,畢竟台灣院線的上映時間是2月25號,我卻遲遲等了一個月才去電影院,說實在心底還真有點羞愧,不論是因為彼時我居住的城市剛好有疫情足跡還是時間無法配合之類的理由,我想都不能稱作藉口,畢竟在承平時代的台灣,身為台灣人,我們也被反送中抗爭拯救,我們的心靈也被這樣足以顛覆時代的革命顛覆。
時間回到2018年,我剛好結束了我歹戲拖棚但也無比重要的碩士學位,終於拿到手的畢業證書,熱騰騰卻無比沉重,我倚著這碩士學生身分當藉口,藉此幫自己的生涯按下暫停鈕,我用自我敘說論文為寫作主題,幫自己的人生找到一個理由好好停下腳步,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生。
我曾經在大學時期參與營隊,打開我對於公民參與的思考。
隨後,我參與那場最終讓核四封存的反核大遊行,也在之後有幸參與太陽花學運,當時甚至有機會拜訪台大校舍內的總指揮中心,還差一點點就被議場內的朋友拐進去一起睡立法院。我不敢說自己真正地在社會運動第一線衝鋒陷陣,因為就我所知,我身邊有更多朋友願意在各種更小眾的抗爭中與警方對峙,在面對強權的壓迫下,也比我更有韌性,我想我終究還是有點膽小、有些怯懦,還沒機會也沒膽量使用朋友某次在餐敘中教我的技能。
「當警察要把你拖走的時候,用力緊勾身旁的夥伴,等到不得不鬆手之時,立刻癱軟成一攤爛泥,這樣他們會更費力,可以幫其他人爭取更多時間。」
甚至聽他說起好幾次被警察丟包在深山裡,最終走好幾小時回到平地的經驗。我想比起來,我還是更加鄉愿,也更加幸福吧?因為我享受了這些人的勞動、抗爭果實,卻沒有因此付出代價。
「真是可恥。」我內心有個聲音這樣說著。
回過頭來,我也曾因為各種社會運動而備受鼓舞,內心悸動。我曾想過把論文主題改為探討當時台灣反課綱運動的過程,訪問那些即使年輕卻無比勇敢的參與者,還因此去買了《自由之夏》來看,最後我卻沒有看完。
當時的我不得不一邊在國小校園工作,一邊賺取學費,也因此看見校園中各種光怪陸離,恐怖萬千的光景;於是我的觀察、我的生命也因而不得不聚焦在非正式教師在校園中的苦,於是反課綱運動也被我放在一邊,《自由之夏》亦如是。
但此刻我卻想起這本書,我想起幫台灣版《自由之夏》寫序的王甫昌先生曾在序文中引用了何榮幸先生的著作,探討台灣「三月學運」及其後續影響的著作──《學運時代:眾聲喧嘩的十年》,書中所述,清楚定義學運中的四層人:「學運領袖」(各校學運領導者及核心幹部)、「學運份子」(各校學運社團活躍份子)、「學運群眾」(參與靜坐的學生)、「學運氣氛感染者」。王甫昌先生認為,這些學運領袖理所應當地對於後來的社會、政治變遷具有影響力,但更不能低估第二層的「學運份子」同樣也在後續的社會運動組織中擁有中流柢柱般的地位。
但我為什麼特別想到這段呢?我想問自己,自己在曾經參與過的社會運動中,充其量也就只是所謂「學運群眾」吧?而在後續生命轉變的過程中,雖然我再沒有參與遊行、陳抗,但社會議題的關注已經刻在我的心底深處,成為一種本能。但若以何榮幸先生的論點來看,現在的我充其量也只能說是社運的「氣氛感染者」。
也許身在社會運動的邊緣,並不代表我的思考沒有被改變,我的觀念沒有被影響,當我去思考,當我去記憶這場運動之時,其實某部分來說,我也同樣有所參與,就算是距離遙遠的香港也一樣。
我想起2019年當我看見電視上反送中運動剛起步的時候,我是樂觀的,看到大量香港人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社會公益而上街頭,那浩大的聲勢著實讓人震撼,也深深地感動了我。
當時台灣剛通過《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隨後美國通過台北法案,以及人們開始受不了前去拜訪香港中聯辦的「高雄市長暨國民黨提名總統候選人」韓國瑜先生,正準備醞釀罷免,都讓我有種感受,彷彿這個世界似乎冥冥之中開始往所謂「更進步」、更開放,且離中國魔爪越來越遠的方向走。也因此,我總有個錯覺,覺得似乎我們的鄰居香港也有機會與我們一樣,往更有自主性的方向走去。
事實證明,我果然過於天真,而天總是不從人願。
我記得從電腦螢幕後方看見藍色噴水車打在人身上的樣子,記得橡膠子彈打到人的眼珠,鮮紅色血液從臉上流下的畫面,記得黃色雨衣落下的畫面,記得在地鐵上所有人在暴徒虐打後的景象,記得理大圍成那樣的烈火衝天。
在黑水溝這端的我,也因為香港人的勇敢而落淚,也為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而憤恨,但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到,在這其實並不遙遠的台灣,我知道我們脣齒相依,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這樣的無力感深深地透過網路,透過直播、新聞、社群媒體,彷彿像是條無形的麻繩也同樣套到我的脖子上,而隨著時間,隨著事情愈發往荒腔走板的狀況走去,我知道香港已經難有民主,難有真普選,而法治也已經蕩然無存。
因此,當我知道《時代革命》將在台灣院線上映,且在我撰文的此刻也依舊還只有台灣能夠在院線上映,我是欣喜的,欣喜於台灣的開放可以容得下這部紀錄片,同時我知道這是我身為台灣人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藉由這樣的機會去支持這部片,同時也藉由這樣的機會,永遠銘記這件事。
但我卻步了。
我想到那些曾經在螢幕這端看見事件發生時的絕望,看見那些無所適從的憤恨,還有我擔憂自己無法再次承受那樣的情緒,我很害怕。
請原諒我的軟弱,我的無力,我害怕那樣沉重的情緒擠壓我的胸腔,我恐懼於再次看見那些在運動中努力奮鬥的身影,因為我知道最終並沒有快樂結局。
請原諒我的怯懦,我的鄉愿。即便我知道所有的香港人都比我更加勇敢。
我找了好幾個藉口拖延,三不五時就看查詢居住城市影城的放映時間,我卻遲遲沒有訂票,直到某天我發現其中一間影城已經下檔,我深怕再也沒機會看見這部片,才終於鼓足勇氣走進影廳。
結果,導演的敘事方式並沒有我想像的沉重,他選擇留下單純敘說事件發生作為主線,同時以香港人為主體進行拍攝。莫名地我在漆黑的影廳裡十分鎮定,我知道我得好好看完,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好好記得這一切。
不過,其實我在其中一幕哭了,當家長車的群組帶領者走到街上,在騎樓邊換裝之時,路邊的其他市民跟他說:「要小心啦!注意安全!今天黑警很多!」也有好幾個市民靠過來提醒他要注意安全,要保重。
我看到這一段真的是無法抑制地落淚,但又不曉得自己在哭什麼。
不過就是如此日常的片段,就只是幾句關心的話語,卻讓我眼眶泛淚,也許就是在那如同戰場般的肅殺時刻,人心卻還是如此溫暖體貼,那樣的關懷如此真心又如此渺小,在港府強勢武力壓制的狀況下,人民卻依舊充滿韌性地互相扶持。即便微小,卻也是一分善意、一分努力。
放映結束後我看看影廳,加上我只有六個人前來觀影,也許是即將下檔,又或是午夜場人比較少,但終究我還是來看了。起碼,我相信這六位與我一起觀賞的人,也會因此而銘記,記得這件事情,記得香港,記得時代革命。
也許我們每一個人充其量也只是社運的「氣氛感染者」,也或許我們的力量很小,但我們卻可以一起為這時代記憶,為這香港的故事留下一筆。
記憶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也是一種反抗。
我的力量也許很小,但我願意參與。
我知道,在我那有限生命的區間內,我將會牢牢地記得這些故事,這些真實的人,真實的衝突與犧牲。確保這些事件不被扭曲、改寫,確保歷史將會在我的記憶深處被保存,記得曾經有一群香港人曾為了民主、公理正義、自由而奮鬥。
我身為台灣人,這是最起碼應該做的。
2020年,台灣舉辦總統選舉,香港人也在其中出了一分力,我在紀錄片中看見《時代革命》片中的幾位香港人,也在蔡英文女士的選舉造勢會場內,看見「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黑色旗幟也在其中被揮舞、飄揚,我就感覺這一刻我與他們同在,而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參考資料
- 《自由之夏》(Freedom Summer),道格‧麥亞當(Doug MeAdem)著,國立編譯館主譯,黃克先譯。(台版2011年出版,附上誠品網路書店連結)
- 時代革命 台灣專頁(@root_twig),時代革命電影台灣Instagram專頁。
- 反對逃犯條例修訂草案運動,維基百科條目。(檢索日期:2022/4/18)
- 2020年中華民國總統選舉,維基百科條目。(檢索日期:2022/4/18)
- 2019年臺灣,維基百科條目。(檢索日期:2022/4/18)
- 反送中黃衣人身亡近2年 梁凌杰遺言曝光:對香港心灰意冷,台灣自由時報(檢索日期:2022/4/18)
- 女醫生開「家長車」載前線手足:好想每個人平安,眾新聞(檢索日期:2022/4/18)
- 蔡英文總統FB粉絲專頁,(檢索日期:2022/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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