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举报时代
“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做?”“举报他。”
倘若在午夜梦回时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愿立刻从噩梦中惊醒;倘若在现实中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将多么恐惧地祈祷,只求自己正身处梦境。
这个声音。是轰然长鸣的警报,猩红的警示灯闪烁不停,嘶鸣响彻云霄。从此不需要对错真假,它淹没先秦济济一堂的争鸣、魏晋滔滔不绝的清淡;从此不需要口舌,不需要往来交锋中思想的激荡。这个世界多么平和又温驯,再没有争吵,只有警报声不绝于耳。
按下那枚举报键。然后神赐的天雷就会降临,力达千钧,替你将一切噪音消灭掉。
对每一个人而言,这世界有太多噪音。对的错的、好的坏的,挣扎游弋在边缘的灰暗里的,不想听、不愿听、不敢听的。有的人听见扰人的蚊呐,一挥而过弃之脑后;有的人听见忍无可忍的巨响,出声喝令对方闭嘴。火星淬溅出来,人们争论、争吵。
这个世界因此喧嚣热闹。
它不太和平,因为大部分人无法轻描淡写地忍受不爱听的声音,无法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大部分人选择争吵,试图以自己的声音盖过那个讨厌的声音。所以这个不太和平的世界充满声音,像夜夜东风吹过,千树花开。人们大声地欢笑、悲泣、争执,大声地击鼓鸣冤,大声地锣鼓喧天,大声地沉默。可是凡人发现杀死龙的秘密-按下那枚举报键。
你为什么选择举报?你为什么选择求助天雷乍降,而不亲手与他、她、它斗上一斗。举报是粉饰太平的完美涂料,表面上谁都成了圣贤,一笑泯了恩仇,不费唇舌争吵;这个世界不必再喧闹,它安静地、美好地,在无声无息中泯灭了一切声音。因为背地里,人人握上了放冷箭的弓。
你为什么选择举报?当你选择了举报,当你选择天雷和冷枪,那意味着你斗不过那个声音的制造者。你跳过争吵,因为你自觉理亏,声气难壮;或者你笨嘴拙舌,全无据理力争的锋芒。你无法用你的语言回击它,无法用你的思维制伏它,你盖不过它的声调,你说服不了它,做不到让它乖乖闭嘴。可你容不下它。
你恐惧它。
恰似古时的厌胜之术,扎人偶、画符咒,正面无力抗击,暗中咬牙切齿。诅咒通向鬼神,千年前便是违禁品;举报却通向公权力的坦途正道,千年后成为蒸蒸日上的法宝。
太容易了。天雷会轰然地坠落下来,画咒作法的凡人只需欢呼雀跃。那些不和谐的声音销声匿迹,有人不动一下嘴皮,就赢了这场争吵。天雷岂会一一分辨人间是非,更何况有太多矛盾本无是非可言。只看谁先举报。唇舌失去了用处大可黯然退场-这个世界安静美好,不需要争吵。语言失色,锋芒消亡,连思想也无用,大可一同离场。百家争鸣的战火年月过去了,文采四溢的魏晋时光过去了,和平降临在大举报时代。
就像小孩子的打闹。打不过的那一方哭着跑去找大人。可他奔向的大人不是父母,是门户大开的军工厂。他跑进去,取一柄刀。
他们蜂拥进去,取无数柄锋利的、割舌的刀。
(作者陈秋菡,系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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