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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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问题

在场证明

最近被问到说,你觉得成都的音乐有什么特点?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2006年第一次去锡林郭勒草原,我坐在副驾驶直盯前方,车里放着哈扎布老爷子的低保真录音。远山起伏绵长,平视过去,好似自带节奏韵律。我突然懂了,蒙古长调的旋律线,原来是对大地的速写。

那时的我喜欢听什么,全是属于都市天际线的 BPM 与节奏型,难怪不懂长调。

伍佰也是,总听不进去,《Last Dance》那么洗脑循环也爱不起来。直到最近在台湾穿拖鞋走街串巷两个月,才慢慢咂摸出伍佰的味来。终归北方空气太干燥,闽台人民的鲍勃迪伦,也要认水土。

这么 funky 的歌,伍佰在里面唱戏

后来我回复对方,城市性格和这个城市艺术家作品之间是很微妙的联系。一言两语能够概括的情形,曾经肯定是有,可互联网让创作者的视野超越本地,呈现出了更加普遍化的趋势;然后呢,普遍化到一定程度,人们又纷纷回过头来寻求本土的营养,我感觉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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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界有种理论叫作 “趋同进化”(convergent evolution),试图揭示不同物种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何以在无限可能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方案(比如,人与章鱼彼此独立进化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结构)。

人类创作好像又是另外一码事。生物演化为了适应世界,是实用主义的终极形式;而人搞艺术,乃是“无用之用”,不去适应谁,而是要你造一个新世界出来,越趋同越没价值。流行乐则不纯粹地介乎于【适用商品/实用工具/无用艺术】之间,大趋势目前看是同质化,再怎么有意识地逆全球化,歌总是越来越无聊。风格要素、乐器音色,都好像进化来的眼睛。

可除了眼睛之外呢?

“在地性” 是一个人无可复制的生命体验,甚至是一种奢侈。以此地出发,发散出超越此地的想象,再让神游其外的读者循着想象追溯回此地,是为圆满。我最近学习摄影,发现很多厉害前辈,不是说技术审美多高明,你只需 “在场” 就足够了。鲸鱼马戏团的主创李星宇懂得在地的必要。他将实体专辑《离海最远的地方》寄存在新疆几个朋友处,想免费拿的话,至少要西行一趟。(我本想插入专辑的试听链接,但为了配合前文的叙述,建议你去找实体来听。)

李星宇带领团队(录音师李马科、于含、刘扬、制片兼摄影二初、摄像杨约伯、打击乐手刘星星)从乌鲁木齐出发,途径伊宁、霍城、库尔勒、尉犁、吐鲁番、鄯善、库车、喀什、莎车、叶城、独山子等地,采集了数十位民间艺人,最后回到乌鲁木齐租了一间录音室,用一周的时间,在乌鲁木齐和当地的民间音乐人一起即兴创作了专辑《离海最远的地方》。(摘自专辑介绍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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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我之所以为难,是因为 “城市性格” 似乎是个伪命题。你说成都安逸吗?成都亚吗?成都躁吗?成都卷吗?从个体视角出发,答案都似是而非。我们享受刻板印象的便利,就牺牲掉生命体验的颗粒度。

想起来这句话:

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你”是谁,就是我们每一个公民,就是我们彼此身边亲近的公民。

崔卫平(据传)的文字被广泛转播、并服务于近年来很多宏大叙事。仅从文本分析,重点并不是国家的光明黑暗,而在于 “你” 和 “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 啊!其末句通常被有意无意地隐去,也好,省得让个人主义之嫌稀释掉意境的崇高。

城市性格、国族性格,可以被赋予,亦可被创造,更可以被历史书写和媒介传播所畸形放大。而任何人对于个体生命体验的觉知、诠释、与再创造,都会被写入 “在地性” 的DNA,或许万古,或许绝后,至少你曾经真正 “在场” 过。也难怪身在北京的 Snapline 乐队在做客我和方舟的电台节目时宣称,“我们做的就是世界音乐。”

最后,这里有来自1981年的二十个问题,可以问问我们自己。

李源

202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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