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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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死刑犯,我的最後一天會是什麼樣子?

想起那些嗜血的媒體是如何大張旗鼓的在頭條展示國家如何殺人,我便覺得好笑。

7/1,天氣晴

狹小鐵窗外的陽光灑落,在鐵灰色而斑駁的牆面印上一道金色的光暈。這一絲陽光不足以驅散小空間內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我躺在硬而薄的床舖上待思緒清晰,又矛盾的希望自己的思緒永遠不會認清事實。畢竟比起認清現實,折斷思緒的翅膀、阻止其飛揚或許更好;在最後一刻成為真正的瘋子未嘗不是壞事。這張床應該被太多人躺過了,原本應要有些柔軟度的床硬得跟石頭沒兩樣。那些人都已經離開了,而不久後的將來,我也會成為下一個人心中「曾經躺過這張床但已經離開的人」。

7/8,死神來訪

一早就被吵醒。身穿制服的公務員在我面前以機械式的口吻宣判我的離開之日。沒有奇蹟,沒有憐憫,我早就被社會給遺棄。我第一次知道全身無法克制地顫抖是怎麼一回事,第一次發覺原來心理的嗡嗡聲真能掩蓋聽覺。我忘記我是如何請他離開,也忘記我是如何停止痙攣;黑色的潮水淹沒身軀,使我墮入無止盡的黑夜。
早在進來之前,社會便幫我判了死刑。以為我習慣了,然而現在懂了,這種感覺不可能習慣,而且永遠來不及習慣。世界應該早一步知道了我什麼時候要離開吧,想起那些嗜血的媒體是如何大張旗鼓的在頭條展示國家如何殺人,我便覺得好笑。

7/15,訣別

男友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或許他才是這場悲劇中大的受害者。我可以看透他眼裡的空洞交雜著難以言喻的悲傷與欣慰。這些情緒複雜如一坨打結的毛球,他永遠不可能解開那些結了。畢竟,媒體已經幫他把那些還未消化的情緒打上一個花式蝴蝶結,再由國家漂亮的以死結做為結尾。社會不在乎受害者的結如何被解開,也不在乎悲劇的源頭是什麼,更不在乎未來一樁又一樁類似的悲劇是否還會發生;社會在乎的是激起群眾情緒的人是否被消滅。這件事彷彿與每一個人都無關,卻又有關。
我想我們都被詛咒了吧,名為死的詛咒與不得超脫的詛咒。社會強迫你在殺人犯死亡前永遠沉溺於悲傷,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一起演這場戲。甚至在我死後,他們還得看見你好似獲得永世光明的表情,這場戲才得以落幕。但你我都知道,我們想要的都不是這些。

7/22,再見

讀到這裡的你,恭喜,這是最後了。
再一個小時後,我就要與世界說聲再見。你不會明白我的恐懼。世界萬物甚至空氣都與自己為敵,我已經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我的最後一餐是我最想念的麥當勞,但是雙層牛肉吉士堡在我的嘴裡有如一坨嘔吐物混和穢物與痰的味道。我不禁吐了出來。我已經看見死神在向我招手,曾經想坦然面對,此刻我的雙腿卻忽然癱瘓,難以施力。那種恐懼是超乎常理的,能用僅剩的一絲理智寫下這些話語純屬奇蹟。
國家如果覺得,殺了一個死刑犯便能遏止未來的所有犯罪,那我會用我的死告訴你,你錯了。社會如果覺得,一個死刑犯的產生是別人家的事,那我會用我的死告訴你,你錯了。媒體如果覺得,受害者家屬能因為犯罪者的死亡獲得永遠的解脫,那我會用我的死告訴你,你錯了。


我與死刑

死刑很無力。

我開始接觸死刑存廢的議題,最早最早是在國中時閱讀了一本書:《空洞的十字架》,作者是出名的日本作家東野圭吾。如今我也淡忘書中的情節了,只記得一些關鍵的人物情緒與書腰上的一句話:死刑很無力。老實說,當時的我還有點難理解為什麼死刑很無力,為什麼書中的受害者費盡千辛萬苦得到自己以為最佳的結果,卻在最後發現死刑帶給自己的是無比的空洞?
這部作品在我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以至於後來在一次課程辯論中,討論到死刑存廢議題,我沒想太多便支持廢死,卻發現自己竟是少數。當時的我也沒有了解太多廢死的論點,我純粹覺得一個人雖剝奪了別人的生命、很可惡,但我們就要把這個人殺掉也太不合理;一個人做錯事與他可以被別人剝奪生命,這兩件事沒有關連性吧!但也因此被另一方抨擊到難以回話,甚至有些被說服,從此再也不敢向他人提及這個議題。

對,這些人很可惡,但他們還是人。

後來再接觸到相關議題已經是大學了。
當時我去觀賞了紀錄片「我的兒子是死刑犯」,紀錄片中有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例如嗜血的媒體除了讓死刑犯社會性死亡,也將其家屬或相關的人事物一併拖下水。每一位願意接受拍攝的死刑犯透漏了自己的案情時,他們不像媒體所說的「殺人不眨眼」、「冷血惡魔」;他們可能跟你我一樣,有一個普通的童年,曾經遇過開心或難過或令人生氣了事情,也曾經愛過很多人。但人的心難以捉摸,試想在一個情境中,你的愛人在不久前去世,你的工作丟了,房租水電付不出來,你的兒子叛逆而跟你吵架。你累了,去便利商店買了一打啤酒在路邊借酒澆愁,結果遇到混混來挑釁甚至動手動腳。頓時間你失去理智,將在場幾位少年用利器刺殺,於是你被判處死刑。
在心裡極度脆弱時做錯了事情,於是你再無悔過機會。

當然我不是說每個死刑犯的情況都是這樣,我想表達的是大多數人不是他者,而是與你我一樣的普通人。對,這些人很可惡,他們可能毀了別人的人生。但要記得,他們還是人,一個有血有肉、擁有靈魂的人;我們真的能夠賦予國家極大的權力左右一個人的生命嗎?

紀錄片導演李家驊在那場播映結束的映後座談闡述了他反對死刑的原因,而我也極為贊同。反對死刑的人沒有說要放過做錯事的人、也沒有說這些人無罪;這些人罪大惡極。然而,受害者家屬在遭遇悲劇後最需要的其實不是急著看這個人去死,而是想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國家這時草率地將犯人處理掉的後果,就是受害者永遠得不到解答、也得不到真心誠意的悔過,只能在心中留下一個難以填補的洞。更極端來說,能拿來恨的人被國家殺了。然後國家呢?其實並沒有要好好處理家屬心中的痛,只是簡單粗暴地說,我幫你把人殺了,至於你需要心理輔導或經濟支柱?抱歉,國家不在乎。

倡導廢除死刑的人,並不是贊成犯罪真好、殺人沒錯,或強逼大家要以寬恕來面對......等。不是,他們同樣認為殺人有罪(必須監禁),同樣對這些罪犯感到可怕,只是他們並不因為心中的恐懼,就令他們覺得「死刑」是抑制這種現象的好方法。

看完「死刑犯的最後一天」這本書,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其舞台劇的編劇陳以文在書末闡述了自己對於死刑的想法,上面這段話節錄自文章當中(事實上整篇文章中肯到令人想全部放上來)。死刑好像給國家一個推卸責任的理由,彷彿執行之後便不用檢討為何社會發生了這樣的憾事,彷彿所有即將成為殺人犯的人都會因此自新。

我覺得關注這個議題,很重要的一個觀念就是這些悲劇的發生與你我有關。就如上面所說,其實死刑犯跟我們一樣曾經都是普通人。用一個例子來比喻:長照悲歌。我們懂照顧者多麼辛苦且壓力多大,也明白其弒親背後的脈絡為何,因此理解殺人者並沒有我們想像中可惡。換做是一位死刑犯,你可曾想過他的故事也許沒有媒體所說的那般冷酷無情?他是否也因為體制或一些難以訴說的苦衷,最終走向一條錯誤的道路?

說了再多,其實仍難以說服眾人廢死。死刑帶給社會的情緒太深刻了,那是一種正義被執行、世間再無險惡之事的超級大錯覺。然而我衷心期盼每一個人,不要被情緒沖昏了頭,也不要被媒體誇張的形容詞激起憤慨之情。若我們永遠在恐懼與憤怒中認定自己的正義,那我們其實也不需要法律,遵守古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好了。

大家,我們一起好好思考死刑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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