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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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網名叫一朵。CU新傳畢業生,到東京兩年啦,寫寫生活隨筆,偶爾發表一點社會觀點,更新爺爺和大伯公的家族小說。

爷爷的自传连载(7)大饥荒年代的农民生活

这一期内容是爷爷在公社当农民时的经历。大饥荒年代大家都找些什么东西吃,允许保留自留地的农村政策如何改变人们的生活。

第三章 脱胎换骨

第四节 重回公社当农民

捉蟾蜍和偷木薯

过了两年多的水利工地上的生活,我又做回公社农民。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便到生产队报到,跟社员一起去积肥了。本想在家偷懒两天,但是,不出工饭堂是不给饭吃的,我可不敢跟自己的肚子开玩笑。本生产队食堂早晚是每人二两米《注:当时的秤每市斤十六两,二两米相当于现在的1.25两》熬的稀粥,中午每人一斤煮熟的番薯。我在水利工地,一日三餐干饭吃惯了,回到生产队,捧起这水清露冷的一盅稀粥,用不了十秒种的就喝完了。晚餐后回到家里,肚里叽里咕噜的,总想着吃,可家里哪来吃的东西呢?只好趁早上床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一天晚上,同生产队两个儿时的朋友锦成和子林提着盏镜灯来找我,说是去捉蟾蜍。反正闲着无聊,便跟他们一起去了。当晚,我生平首次吃到了味道鲜美的蟾蜍肉。我一直以为蟾蜍有毒,不知道它能吃,可经同伴们剥了皮,精心去掉内脏竟煮得这么好吃,真出乎意料啊。此后,捉蟾蜍便成了我们经常性的副业。

那时候,以大队为核算单位,各生产队种多少亩稻谷、杂粮或甘蔗、黄麻等经济作物,全由大队安排。收获季节,大队组织各小队干部交叉估产后搞分配方案,确定统一的主杂粮标准,按人数定指标给生产队。生产队收的粮食,超过指标的全部上调,不足的由大队补足。我所在的小队水田少,坡地多,产出的稻谷少,杂粮多。夏收和秋收,我们总到别的队去担谷,一些坡地少的队则到我队运走大量的番薯、木薯。

在这困难时期,因为饥饿和严重营养不足,患水肿病的人很多。有人实在饿得受不了,晚上就到地里去偷薯芋玉米充饥,生产队种的作物总发现被盗了不少。对此,人们也不深究,反正是大队的,跟自己切身利益好像关系不大。有意思的是有一次,队长大概也饿得慌,便通知大家开夜工挖木薯。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是秋收前的农闲时间,挖木薯干嘛要开夜工?况且也未到木薯的收获季节啊!在木薯地里,队长吩咐大家东挖几条,西挖几条,不要成片挖,更增加了我的疑虑。半小时后,收工回到食堂,先放了满满的一大锅煮,让大家吃得饱饱的,然后每户还分了几十斤带回家去。这一次夜工真有意思,又吃又带,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回去睡了一个好觉。瞒着大队偷自己种的作物,据说在其他小队也是普遍发生的,看来只有在公社化这特定的时期才有的事吧!

快乐的春节

  1961年春节前夕,参加工作六年多的哥哥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家过年。前些年为了支持我和英姐读书,哥一直无法顾及婚事。现在能结婚并回探家和我们一起过新年,真是天大的喜事。更令人高兴的是,初二上午,结婚两年的英姐和姐夫炎祥首次从部队回来探家,看望年迈的双亲。姐夫姓陈,英俊潇洒,威武雄壮,典型的军人风度。父母和我都高兴极了。下午,嫁在泉水乡的芝就姐和超桐姐夫也到了。这样,除了毫无音讯的大姐芝芹外,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都齐齐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合家团圆,是十余年来的第一次,父母乐不可支,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饭后,我们围着火盆促膝谈心,互相倾诉多年来的离情别绪。这些年来大家各奔东西,没有机会聚齐,现在团聚一堂,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机会,都有说不尽的话,听不完的别后故事,一连几晚,总是谈到夜深才睡。

英姐带回腊肠、肉干和面条等好些副食品,还有几十斤粮票。她知道农村缺粮,在外省吃俭用,攒下来带给父母,希望不要饿着老人。就姐家里的小孩多,放心不下,住了两天便要走,临别时母亲塞给她两筒面条和十斤粮票,她推辞不了,和超桐姐夫回去了。英姐为了多陪双亲说说话,特意多逗留两天,临走时说:“家里的情形,我已知道了,以后会帮补多少的。”哥嫂的假期将满,还要到岳母家拜年,也和英姐姐夫一道辞别父母,走了。   

   热闹了几天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又将开始新一年的劳作了。

开荒和养兔

春节后,新政策落实到了农村,社员在参加集体劳动之外,可以种自留地,还允许开荒,饲养生猪三鸟。自留地开荒地和副业收入可由个人自由支配。饿怕了的人们动起来了,南流江边因常受水淹而丢荒了几年的滩涂,长满簕竹的园边和废弃的水沟都是人们开荒的场地。我六十几岁的老父和身体瘦弱的母亲,也到我开荒的簕竹塍来,帮敲脱那些被我挖出来的竹头上粘连的黄泥。十多天的时间,我终于开垦出二分多地来,并且及时种上了适宜在生坡地生长的木薯。三分自留地也种上了番薯。供销社的生意突然红火起来,几年来无人问津的各种小农具和铁锅砂煲一扫而光,紧急向外地进货。五日一圩的集市改回三日一圩,挤满了买这买那的农民。

夏收以后,饥饿的恶梦消失了。集体饭堂分到的依然是半盅可照镜的稀粥,可自留地开荒地收获的薯芋已稍能填满人们的肚子了。人们养起了鸡鸭,个别人还买回猪仔养呢!养兔成风,那时粮食不充裕,兔不像其他禽畜,他不需要粮食,有青草就得了。每家每户都养兔,大大缓解了吃肉难的问题,还有人因为早养多养,靠卖种苗赚了不少钱。

然而,当时的政策诸多限制,自留地每人只分得一分地,开荒地不能超过该户的自留地,群鸡群鸭是不允许养的,一般以五只为限,理由是坚持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防止人们忽视集体生产,防止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过就是这稍微的松动,一般社员都能维持最低的生活需求,比前段时间忍饥挨饿好多了。

这一年,集体饭堂撤消,生产队把口粮分到户,情况更好些了。水肿病渐渐消失了。

退职回乡的大哥

秋收接近尾声,哥哥突然归来。他退职了,说是要回来做农民。父母和我都吓呆了,以为他是犯错误被开除回来的。原来他由区轻工业厅下放到贵县的一个公社做干部,最近又要调到银行去。领导还劝他退职。他自己认为学非所用,思想有抵触,加上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不解决,只好接受领导劝告,打报告申请退职的。父母和我一致反对他到农村来,说:“明明知道农村这么困难,简直是火坑,是深潭,为什么要往里跳?”哥的态度很坚决,特意在贵县带回了铁锹和锄头,他说,几亿农民都可以活下去,他就不相信会饿死在农村。在家只休息了一天,哥便跟我一起到队里劳动,参加堆禾草棚了。堆草棚就是将晒干的稻草堆到搭好的架子上,一层层的往上堆,直至垒成一座圆锥形的小山。这样,在草棚下,牛可以睡觉休息,不受风吹雨淋,饿了一伸头就可以吃到稻草。这些草棚既能贮藏稻草,又作为耕牛过冬的暖房,一举两得,是祖祖辈辈先民们传下的一大发明。傍晚,生产队照例煮糯米饭加菜,让社员们大吃一餐,一来是祝贺秋收顺利结束,二来是慰劳多日来辛苦劳作的人们。全队男女老幼分别围坐在晒场上,边吃喝,边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很是热闹。

哥和我们几个青年同坐一桌。他今天很卖力,可能是第一次参加生产队劳动,有点累,却很兴奋,与大家边聊天,边享受着这劳动后的美餐。忽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在妇女们围坐的那一桌,传来了独眼钟二嫂的吵骂声。她是队里有名的泼妇,平时大家很少惹她,免得招来麻烦。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我心里想:“不知谁又该倒霉了!”可越听越像是指桑骂槐的说我哥,而且语言越来越恶毒,几个队干部劝也劝不听。她丈夫钟二上前打了两下她嘴巴,这一下可好,她更撒野,竟指名道姓的骂我哥,说什么大家辛辛苦苦的忙了一个月,他明明是冲着这一餐才来的。还说是地主富农的本性,占贫下中农的便宜。哥哥低着头,我也不敢招惹她,父母放下碗筷先走了,我们兄弟俩也默默跟着回家去了。老实说,那时我气血方刚,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家庭成份和头上的“右派”“帽子”,我非冲上前去揍她一顿不可。

哥最后选择留在圩镇,他放弃了到生产队做农民的念头。固然,父母和我的强烈反对促使他改变初衷,“泼妇骂街”事件也使他受了很大的震动,让他对自己起初要当农民的选择重新考虑。他的改变,我和父母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当年他真的成了农民,他的生活将会变得更艰难,更悲惨。在以后的十多年,哥做过建筑工搬运工,在南流江上和到海南打过鱼,尝遍了人世间的艰辛以及世情冷暖,这是后话。

下期预告:爷爷的结婚、期待重返大学的鸳梦重温,文革之前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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